《末日迹途》风溯君

35、*三十一*

　　灯光吱吱嘎嘎地在昏暗而冰冷的房间里忽明忽暗。左迹仰面看着那并不十分刺眼的灯光，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他的嗓子很干。他已经很久没有喝水了。亚人类的身体本来就比不上正人类那样抗性强悍，而安置他的正人类显然没有这方面的意识。

　　左迹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微微别过头，看向坐在角落里的黑发男子。男子弓着背，像是一只虾一般趴在桌子前面，面前是一张投影出的键盘和屏幕，男子正在那虚拟键盘上飞快地敲击，双眼紧紧盯着前面的屏幕。

　　左迹回过头，看着头顶的灯光，开口用干涩的嗓音说：“我渴了。”

　　男子似乎没有听见，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面前的屏幕上。

　　左迹重复了一遍：“我渴了。”

　　男人这一次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有些错愕，似乎没有想到左迹在说话。他看了一会儿左迹，问道：“你说什么？”

　　左迹看着头顶的灯，面无表情地说：“我已经20个小时没有喝水，31个小时没有进食了。如果你不想饿死一个亚人类，你尽可以继续收集你的信息。”

　　男子皱了皱眉毛，起身给左迹倒了一杯水，手里拿着几个营养片。左迹认出那是专门为亚人类制造的营养片。虽然味道着实不怎么样，但好歹还算包含了大量的营养物质。左迹接过他手里的东西，起身面不改色地将东西吞进了肚子。胃里空荡荡的，十分难受，但是左迹知道在回到梅丽身边以前，他是别想彻底填满自己的胃袋了。

　　喝完了一杯水后左迹依旧觉得口渴，但是他没有多要，只是坐起来看着那回到自己位置上的蜗牛似的男人。

　　男子的年纪看上去不大，大概才刚刚成年，手指非常长，敲击键盘的时候极其灵活。左迹从几次被喂食的观察中注意到他的手相当灵巧。和他们做实验的科研人员不同。这个男人的手指节粗大，像是经常承受重物，但是指尖尖细，对操纵精密的东西又十分擅长。这简直是一双无懈可击的，为机械而生的手。

　　左迹看了看自己的手。这是被斯蓝复原的艺术品。但只有纤细漂亮这个特点。哦，做实验的时候也非常平稳。

　　总而言之，这个人身上充满了让左迹惊讶的特征。而一开始最让他感到震惊的却不是男子的这双手，而是他的长相。

　　左迹在恢复意识的那片刻间，因为自己回到了二十一世纪。男子的面貌长得太像亚洲人了。除去他过于苍白的金属色的脸色和高大的身躯，他简直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中国人。

　　这个男子让左迹产生了莫名的归属感。因此纵然他双手依旧被铐着坐在那个沙发上，他也没想到要怎么逃跑。在昏昏沉沉的那段时间里，左迹一边恢复身体一边试图去了解这个男人。

　　左迹被送上拍卖场之前，被按照惯例打了麻醉针。似乎是认定他只是一个高超的亚人类模仿者，黑鸟的人对他下手不轻。强力的麻醉针才四分之一针就让左迹全身瘫软了下去。这恐怕连对方也没有想到。而他们善待的那个“真正的亚人类”米布，还是在看到左迹倒下才意识到自己也应该倒下了。于是他被人带走了。

　　左迹看着对方将自己扛在肩上，穿过那个黑色的洞口，沿着一条弯曲的散发着蓝光的走廊走了许久，终于到达了一个巨大的“舞台”边缘。有许多正人类来回走动着。他们看样子是工作人员。看到左迹之后，有人上前来“验货”。

　　“这小子真不错。我一点都看不出来他是个正人类。”

　　“是啊，恐怕这次拍卖能拍出不少钱。”

　　“这个家伙的名字倒也挺特别的，说不定是个贵族的小公子。哈，我猜他老爹快要把帝都翻上一遍了。”

　　“已经在我们手里了，他就别想出去了。”

　　来的人上前拍了拍左迹的脖子，在他的脖子上贴了一个金属的吸附标签。然后左迹被铐着手脚推到了另外一个人手里。

　　“你小心点儿，这个小家伙几乎和亚人类一模一样，才四分之一管麻醉针就不能动了。”

　　“手术做太狠了吧？真不知道现在帝都的这些年轻人到底怎么想的，把自己的骨头削掉去扮演亚人类？”

　　“这对我们也是一条销路，”那人笑着说，“毕竟真正的亚人类太难弄到了。”

　　“是啊，这一次真是走大运。老板该高兴坏了。”

　　左迹瞪着的双眼渐渐有些疲倦了。他用力眨了眨眼睛，猜测一定是那麻醉针的作用。他们对他用的是正人类的麻醉药，用在亚人类身上究竟会出现什么反应，谁都不知道。但左迹知道自己眼皮都睁不开了。

　　“这小子挺有趣的，这个时候还能睡着。”

　　“别是吓昏了……”

　　“老板……好的……”

　　后面的声音左迹听起来都有些模糊，但忽然有一个声音响起，让他瞬间清醒了一下。

　　“辛苦你们了，这里就由我们来接手吧。老板刚收到这几个机器人，你们先去处理一下。”

　　左迹感到抱着自己的人更换了。他勉强抬起眼皮，看了一眼那个人。然后就陷入了沉睡。他看到的人，就是现在坐在他对面敲打着键盘的男人。

　　至于这个人为什么要冒着巨大的风险将他从黑鸟里带出来，而且这么多天也没有将他卖出去，左迹实在感到有些奇怪。这个人似乎对他这个亚人类毫不感兴趣，他的活动范围除了左迹所在的这个房间，就是一旁的一个小小的卫生间。左迹猜想他们大概是在一间非常廉价的旅馆的地窖里。男人似乎很高兴左迹没有吵闹，他就在左迹呆的这个房间里席地而坐，摆弄数也数不清的零件。左迹一开始没有力气动作和说话，后来能够坐起来了，他就坐着看那个青年摆弄这些零件。青年的手指十分灵巧，他麻利地将那些零件组装起来，没有多久就拼装成了一台净水器。左迹这几天就依靠这这台净水器和营养片度日。因为那个青年看上去没有将他松开的意思。

　　左迹猜测，他是在寻找一个更好的买家，或者只是在收集信息好躲避黑鸟。左迹不笨，和米布的交谈中他获取了不少关于黑鸟的信息。他知道黑鸟的势力很大，史上几乎没有发生过黑鸟的货物被盗走的事。这个青年当时带了几个人，左迹记得，是一些体格非常强壮的男人，哪怕是这个高大的青年，站在那些人身前也显得有些瘦小。这群人将他带出来，外面一定已经闹翻了。左迹现在想的是，斯蓝他们究竟在做什么，他们会不会急疯了？左迹的存在根本不能被旁人知道。他本身就是一个非法的生命，这就导致了斯蓝他们绝无可能动用帝国的公开力量大肆寻找他。即使他已经改头换面，拥有了新的身份证。但是身份证的用处不过是为了应付常规的人口检查，一旦左迹遇到那些对他身体的每一个数据都清清楚楚地研究人员，他的自由就保不住了，而且一定会拖斯蓝下水。

　　斯蓝他们能动用的力量还剩下什么了呢……

　　左迹有些懊恼。他有些自责。

　　青年终于将他的双眼离开了屏幕，一扭头就看到呆坐在沙发上的左迹。左迹的一声不吭一开始的确让他觉得对方乖巧方便，但随后他就感到了不对劲。这个亚人类只在最初的时候问了一句：“你是谁？”没有得到答案后，他除了需要饮水就再也没有开过口。青年不觉有些疑惑和犹豫。
　　左迹发现他在看着自己，于是也将自己的目光投了过去，笔直的，没有丝毫隐藏。青年这时开口了：“你知道我把你弄出来要费多大劲么？”

　　左迹没有开口，只是看着对方。

　　“现在我可是背负着盗窃两个‘亚人类’的罪名呢。”

　　左迹一愣，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半晌才说：“……你把米布也偷出来了？”

　　青年哼了一声说道：“别开玩笑了，我能把你弄出来就算不错了，那个假冒的我为什么要去理会？”

　　那是谁盗走的米布？左迹皱起了眉毛。

　　“那个家伙趁我把黑鸟的系统弄出了一个漏洞，跟在我后面钻进去了。你也知道，那种情况当然是越混乱越好。没想到他的胃口挺大，竟然把那个假亚人类带走了。不过也多亏他，我才能这么顺利把你盗出来。”

　　这是左迹第一次看到这个男人脸上的笑容。带着几分稚气，这让他那张因为面无表情而显得十分成熟的脸一下子年轻了不少。左迹对此人的年龄感到有些疑惑，但他没有问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他开口：“上次跟着你的那几个人呢？”

　　青年明显也没有料到他会问这个。他呆愣了足足一分钟，才开口说：“他们不住在这里。”

　　左迹点点头表示明白了。青年开始觉得这个亚人类有些有趣了。他观察了一会儿左迹泰然的表情，好奇地问：“你知道你现在在哪里么？”

　　“不知道，”左迹无比镇定地回答，“但是我知道当我在街道上被检查身份证的时候你就跟着我了。”

　　这一次青年沉默了很久，最终忍不住说：“你到底是正人类还是亚人类？”

　　左迹面无表情地回答他：“我以为你早该知道了。”

　　青年用一种奇异的眼光看着左迹：“那个家伙真是养了一个怪物……”

　　“那个家伙？”左迹看着青年似乎要起身，忍不住开口问。难道这个男人认识斯蓝？纵然斯蓝的很多事左迹并不能完全知晓，但是对于这个左迹毫无印象的男人他还是对其与斯蓝是熟人表示怀疑。

　　“一个和我在游戏里对抗的家伙。他现在恐怕急疯了，嘿嘿……那是个明明才刚上手游戏几个月……哦，嘿，如果你真的是他那么重要的亚人类，说不定你知道他的战术！”青年忽然回过头，睁大了双眼看着左迹，一把按住了他的双肩，“他只用了一架战列舰就干掉了一架航母和三架特殊舰，他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左迹被按得双肩生疼，背脊都弯曲了起来，他似乎隐约想起了一些什么，于是他斜了那青年一眼，眯着眼说：“你难道是……XL-000？”

　　青年的双眼中闪过了炽热的光芒：“果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