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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小乞儿1 ...

  •   眼前顿时一晕,眼睁睁看着自己头顶的光亮越来越暗,越来越远,身子好像实心秤砣似的,只是不听话的一个劲下沉,下沉,眼睁睁大张着口,拼尽全身的气力,却始终徒劳的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这不是幻觉,绝对不是幻觉,我分明听见风声在耳旁呼呼作响,五脏六腑在身体里搅扭着一齐下坠压迫,连一直紧紧压住发际的帽子也经受不住风力的冲击,从头上一把滑落了出去,卷在黑暗中再寻不见了……
      前一刻还在呼吸着死亡的气息,下一刻却已坠入了一片无底的黑暗之中,我却只能如一截朽木一般,直僵僵挺着身子听凭命运下一步的安排,魂魄在躯壳里费力的流窜敲击,却丝毫没有抵抗能力了……
      怎么回事,难道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吗?
      空中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口哨声,我还没来得及觉出诧异,从黑暗中就突然伸出了一双大手,一把阻住了我的下坠,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只觉自己被那双手极轻快的反身一翻,就已被头朝下腰朝上,如同只面口袋似的一把撂在肩膀上了。
      从乍一瞧见这双大手的一霎那,我已吓得心口陡然一缩,全身的血也一下子都收到心口里去了,又被大头冲下这么一倒,整个人登时血流凝滞,连呼吸都跟着粗重起来了,哪经得起扛着我的人又迈开了大步,在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飞跑着颠簸起来,那副坚硬如铁的肩头正牢牢顶着我的胃,随着步伐的起伏,我只被顶的疼痛难忍,克制不住地泛起一阵阵恶心,加上血脉不畅呼吸艰难,心口难受的就仿佛正在被条刺藤狠狠捆绑起似的,双手攥拳用力忍了又忍,脸上只觉时烧时冷,一颗心在胸膛里突突越跳越快,震的耳膜也如鼓敲击轰鸣不已。
      也不知跑了多久,就在我难受的连仅存的知觉都几乎要失去了的时候,远处的黑暗里突然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略带着几分稚气,由远而近,如一阵风扑面而来,瞬间就已逼到了耳边:“你个蠢材,帮主是叫你好生接人家过来,你可倒好,竟然这样对待帮主的客人,你以为人人都跟你这个傻大黑粗的家伙似的斧劈把折刀削刃断哪,还不快把人家姑娘放下来,真是的,人家那么娇贵的身子骨儿,哪经得住这么折腾……”
      一句话说的扛着我的那人闷哼一声,猛然间刹住了步子,我好容易不用再受这颠簸之苦,一时只觉眼前天昏地暗,气息越发粗重起来,勉强微微睁开眼睛,身旁依旧陷在一团漆黑之中,仅仅能够瞧见眼前地上,正立着一双男子的大脚。
      好家伙,那副脚板儿,足有二尺来长,跟两片小舢板似的牢牢扎在地上,再仔细一打眼,居然还没有穿鞋袜,敢情这人一直是赤足,负着我在凹凸不平的地上一路狂奔过来的。
      看到他这一双赤足,又为了扛我累得不住气喘,我心里大有不忍,急忙就想跳下来,这边却还没顾得上缓过口气儿来,就感觉那双大手又一把揽住了我的肩头,将我一把凌空掀了起来,整个人跟支棍子似的在空中满弓满弦的抡了个大圈,随即变换姿势以面冲下,竟朝地面笔直的坠落了下去!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举动可把我吓得不轻,偏偏眼前身子根本不听使唤,只能徒劳的把眼紧紧闭上,干等着鼻子和地面遭遇的那一刻疼痛,却没想到就在离地只有半尺的时候,黑暗又有一双手突然伸出,一手揽腰一手按肩,反手一个调转,竟一把将我平稳的接在了怀里。
      黑暗中霎时只见满天金星点点,我已被先时那一场颠簸折腾得眼冒金星气血不济,此时再经这么一作弄,肩膀上的伤势越发加重,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从内脏的伤损处挤压出来,顺着脾胃喉咙翻涌而上,强烈的刺激着小舌,奈何我此时全身仿佛面搓的一般,再无抵抗的力气,牙关一个咬不紧,竟是将一口鲜血“噗”一声尽倒了出来。
      一旁似乎有人嘴里含糊说道:“怎么这么不济事,才这么一下就吐血了,跟个纸糊的人儿似的,果然中看不中用啊……”
      耳旁边立刻有少年的声音怒喝道:“你个黑大傻,这时候了怎么还有心思犯贫哪,瞧瞧你干的好事儿,这姑娘被你这粗笨家伙这么搓揉,哪里还有不吐血的道理,而且这血块颜色发黑,人家身上必定是牵动了内伤了呢,快快快,快把人家好生放下来……”
      一时间他们的话音逐渐听不清了,我只觉四肢的力气如蒸气般,迅速消退了下去,全身跟着开始发烧,跟着手心脚心也变得火烫起来,突然眼前只见火光一闪,四周围立刻敞亮起来,随着一阵轻风吹来,再定睛观瞧时才发觉,一个大约十六七岁的男孩子,还有一个黑铁塔似的壮汉,正手持火把站在我的面前。
      因为有了光亮,我也能将周围的环境看清楚了,此时我身处的乃是一个地下室,或许曾经是个存菜囤粮用的地窖,墙上还清晰可见一个个规格整齐的气眼儿,后恐怕是因战乱废弃许久,现在有经有心人精心改造,已经成为了一个极为隐蔽的地下大厅,不但将原先的菜窖扩大为一个工事,而且还挖通了前后的大约数十间地下室,连成了一个可供五六人并排通行的大通道,粗略观察,整个地下大厅就仿佛是个备战用的瓮城,既有宽敞的主干道,两旁边还有一个个隐蔽的斗室,因地制宜的将通行和屯兵结合在了一起,单单目力所及的这一处,大约就可以囤积千人左右。
      没想到幽森的地下竟是别有洞天,还有如此壮阔的所在,真真叫我始料未及!
      还有站在面前的这两个人,面目虽然看不清楚,但我能感觉到他们的穿着打扮,一概都是讨口吃的叫花子模样,其中那个少年的肩上,似乎还缝着四条颜色不同的麻布片儿,在火光中微微映出些油光,似乎是种地位的象征。
      刚刚看的久一点儿,勉强支撑着身体的气力转眼间就耗尽了,我只知道自己被那少年平托着头,任由他一面呵斥着一旁的黑大汉,一面轻轻扶起靠坐,伸手为我切了会儿脉,又轻轻往颈项处推拿了一会儿,沉吟稍许只听他开口说道:“这姑娘本来就气血不旺,又因伤损及了肺器,致使胸口淤有秽血,可能之前还服用了什么吊命的药物,所以一时症状没有显露出来,面色虽然瞧着红润,实则却是开弓弦满力道将尽的势头,我是没什么法子了,只能快些送去总堂请帮主诊治了……”
      一时两人再不敢耽搁,那少年看起来是个主事儿的,由他安排那黑大汉持着火把垫后,而他则轻轻平托起我,展身形使出轻功,脚不点地一路朝前方飞速前行去了。
      来人是敌是友,所为何因所求何果,我只觉脑中混浊如一片雾气,除了继续往前走,再没有别的选择了。
      察斯切朗呢,他可还在和那病无常搏命,可否也能平安无事?
      一路上光线时明时暗,不时有梁柱的阴影投落在我的脸上,我只觉自己全身轻飘飘的,身不由己的在冷风中穿行,肩头伤处的疼痛催动气血流窜,所行各处无不如被刀子片片碎剐着一般,人在虚弱中半梦半醒,渐渐连要强的心气儿也流失去了,只恨不能就此晕死过去,总好过再受这种非人的折磨,然而那身体的疼痛如柄双刃锋,一方面叫人痛苦到不堪忍受,却一方面又叫头脑越发清醒,竟是越痛越明白,越明白越痛……
      一时间也不知怎么的了,打心底深处慢慢升出一股软弱,感觉自己仿佛是就只嗜负重物的负赑,一开始只以负重为乐,后来逐渐背负的多了,开始渐渐支撑不住,却依旧不肯放弃,直至最终被自己背上的负担压迫至死,也许我在骨子里头,只不过就是一个娇弱的小女人,连自己都没能力照顾的好,却自不量力的往肩上背负了太多的东西,读书论道、舞刀弄剑、主持家政,甚至参与朝政党争,这些曾经以为对自己相当重要的东西或许全都是压在我肩头的重物,而我却一直认不清楚,不肯认清楚,直到这一刻,终于开始为这些承受不起的负担反噬了去……
      那么,我和龙广海之间的情愫呢,是不是也是一道我背负不起的重担?
      如果不是因为他的身份,如果不是因为我们对彼此的心意,如果我从未遇见过他,他也从未遭逢了我,那么我现在该在哪儿呢,是不是早起梳妆罢,正靠在绣墩上浅吟诗文,手边的桌上应该总有一杯时换时温的香茗,是不是只有读的累了倦了的时候,方才会想起腰肢略有酸楚,信手招呼坠儿过来使美人拳敲打疏散呢……
      从前只当驮碑的负赑是个笑话,直到这一刻方才琢磨出点儿味道来,却原来竟是一点一滴,句句皆和着朱泪儿,我只觉有两片厚重的石磨压在了心口,压着我的血肉做成的心脏,慢慢的磨,慢慢的挤压,磨的我渐渐神识不清,渐渐目光模糊起来,渐渐的躯干连同四肢,也不由自主渐渐僵硬了起来……
      也不知怎么的,就在我神识迷惘之际,脑海中却陡然一破,霎时闪现当日莲心庵下嬷嬷说起的一段话:“当日孝端皇后若没有得大行皇帝千般宠爱,只怕也不会去的这么早,但若她当真一世远离天家的这段孽缘,只怕也从此,也不会再有什么真正的快乐了……”
      是啊,嬷嬷说的多好啊,孝端皇后若没有了大行皇帝,就如同我若错失了龙广海,只怕这世间上,恐怕又要多了个,绫罗绸缎包裹起的、无悲无喜的偶人了……
      耳旁边仿佛是有人焦急的声音:“不好了,这个姑娘怕是要不行了……”
      不行了,是说我要死了吗,怪不得我觉着风这么冷,好像能顺着全身上下每一点毛孔透进我的身体里,在血液中来回流窜不止,逐渐将我的意识感知,心智情感,都一一吹散了尽去……
      龙广海,夜好冷,路好长啊,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的走,我好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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