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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芳芳9 ...

  •   “呵呵呵呵……”随着呼气的陡然一畅,听力也随之灵敏了起来,此刻他的笑声听来,就仿佛是旱地拔雷一般的喳亮,心中不觉又是气又是急,唯恐再被织瑞她们听见了响动,不由“腾”的一下直起身子,张牙舞爪加连比带画的示意他小声一些,眼看他笑得眼角流泪全无反应,情急之下,只能一把拉开身上披着的丝棉被褥,蒙头盖脸将他一并裹进里面,这才好容易堵住了他那上气不接下气的笑声。
      就这样笑着闹着,两人不由头顶着这床丝棉被褥双双盘腿坐在床边,眼见这丝棉被虽比寻常棉被轻薄了不少,却终究也是床织物,这往头上一顶,倒仿佛是在无意之中,给我们两人搭起了个遮风挡雨的帐篷一般,感觉他的气息和体温弥散在这狭小黑暗的空间里,也不知怎么的了,心里竟是渐渐平静了下来,一股子莫名的缠绵之意,于悄然无声间,渐渐在心里升腾了起来,只那么微微的,柔柔的,一点半点儿的,却已仿佛捧住了只填满了新碳的手炉,才刚一捂烤,通身就跟着暖洋洋了起来。
      随着呼吸吐纳,四周围的温度也慢慢升高了起来,毕竟还是夜深,正是迫人渴睡的辰光,方才大笑大闹了一阵耗尽了体力,我此时也渐渐觉着疲乏了上来,不由轻轻挪了挪身子,极自然的,又极小心的,将头轻轻靠向在他的肩头,感觉他身子一颤,仿佛吃了一惊,俄而便又放松了下来,也将身子微微向我这里挪了一挪,似无意,又似是专为迁就着我,毫不起意,却又略带紧张的,就这么轻轻依偎在了一处。
      见他这样,我心里一时又羞又喜,脸上却强忍着克制情绪,只顾微侧着身子,一手搭在膝头,一手习惯的握住了手腕上的那串珊瑚手珠,摸着黑,一粒一粒的,默默在心里数出了声。
      沉默了片晌儿,困头渐渐泛了上来,意识也微微恍惚了起来,他仿佛也觉察到了这点,于是轻轻动了动肩头,一手揽过我,一手扶着我的腰,轻轻将我按回了床铺上头,自己却不急着离开,依旧和我共盖着同一床被褥,独倚在床边借手肘撑起身子,一手轻轻握住了我腕儿上的手珠,轻声说道:“芳儿还带着这串手珠呢……”
      我靠在软枕上,随意微合着眼,只任由他握着腕子,开言轻声答道:“自打病了这一场,夜里就常常辗转难眠,试了好些法子全不见效,唯有摸着这串珠子,一粒一粒在心里默默的数着,人方能慢慢放松了下来,也就慢慢能睡着觉了。这要说起来,若没有广海兄当日相赠,今日芳儿怕是连个囫囵觉也不可求,正是该好好谢谢广海兄呢……”
      听我这话,龙广海又是呵呵笑了一声,声音不大,却有说不尽的欢喜,握着我的手也越发火烫,连带着呼吸也有些急促了起来,我不由张开了眼,扭头朝他看去,却听他凑在耳边轻声说道:“照此说来,芳儿便是欠了我一个偌大人情,即如此,那么明日的贺礼,看来就此可以免去了吧……”
      贺礼?心里微微泛起了迷惑,什么贺礼,这不年不节的,好端端为甚说起这个来了?
      见我发呆,他笑的更起劲了:“人都说芳儿冰雪聪明,怎么等事儿摊在自个儿头上,就好不央儿的犯起糊涂了呢?明儿是什么日子,芳儿不会当真忘记了吧……”
      见他笑得发贼,我越发迷糊起来,明儿十月二十二,往年这个时候,我都在干些什么呢?
      头脑困乏的不能想事儿,舌尖却抢先微微念起了些鲜美的味道,仿佛是炖了三五个时辰的浓香的老鸡汤的滋味,含在嘴里,还裹着一口菠菜面条儿的爽滑,“突溜”一声,粘着满口肉汁的粘稠,一口咽下肚了去,顿时勾起满口回味的满足。
      随着这口满足的香甜,一肚子的馋虫登时便被勾了起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原来是念起了面条儿的美味!是额娘亲手为我擀的菠菜寿面,湛青碧绿,一根儿是一根儿整整齐齐粗细均匀的,下在老鸡高汤里头,配上虾子和香菇,加一点点调味儿的红汤,吃起来又爽又滑,那滋味啊,现在凭空想来也引得我食指大动,止不住的涎水连连。
      十月二十二吃寿面,可不是嘛,明儿就是我的生日了!
      往常的生日都是家里过的,早晨一起来,织瑞就会带着满屋大小的丫头齐来跪拜给我贺寿,待梳洗罢了,便要往老太太房里问安谢恩,吃老太太赏赐的一套席面,二婶儿打发人往白云观及家庙里给我添香寄符,几位侧福晋会备下些“吉祥如意”、“多福多寿”的金银小锞子或绸缎绢帛之类的礼品给我添寿,众人围坐说笑会子也就散了,待从老太太这边回来,借机绕道穷庐向伍先生告假一天后,淳儿必会登门贺寿,姐妹之间不讲虚礼,总拿些亲手制的荷包、扇坠儿、手巾之类的体己玩意儿相赠,求个心意即可。待吃过早饭说笑片刻,才等得正戏上场,我会拉上淳儿一道儿去往额娘那里,请额娘南向安坐,由我跪地叩谢阿玛额娘养育之恩,叫起之后,额娘会亲手给我的鬓边插上朵金叶子的小红花,算是给寿星添喜,更有从头到脚赏赐下一套新衣裳穿戴起来,由五娘引着来在前厅,那里必是早备下了一桌精致的宴席,由我坐首位,额娘和淳儿陪坐,五娘带着六娘织瑞几个侍立陪话凑趣儿。额娘早在好几日前便要择选出许多新鲜肥厚的菠菜,当天一早起来清洗干净,切碎之后垫着衬布细细拧出约那么一海碗的菠菜汁,和上精白面粉,亲手擀出一箅子清香四溢的菠菜面条儿来,一满碗下好盛出来,我和淳儿皆是爱的不行,争先恐后的吃个两三大碗都还不够,那份贪吃相儿,总能惹得额娘抚胸笑得不停,众人看的个个欢喜,一时间杯来盏去,满堂尽是融融的喜气。
      只是今年,一人独守在这避暑山庄,见不得额娘的面容,尝不到她老人家亲手擀制的菠菜面条儿,这生日,过与不过又有什么区别呢……
      想到这里,心不觉黯然下来,许是掩饰的不好,一旁边给他瞧了出来,却也不说什么,只是依旧紧紧攥着我的手腕,待了片刻,似是从胸襟夹袋儿里掏出来件东西,扬了扬手,笑着轻声说道:“芳儿你瞧,这是什么?”
      听他这话,我微微起了诧异,揭开被子扭头朝他看去,只见他手里攥着一方素白色薄薄的什物儿,显见是一封信笺。
      心头一颤,赶忙朝他看去,只见他满脸是欣欣喜气,隐约还有些得意之色,冲着我,重重点了点头。
      一股勃勃欢喜一霎那填满心头,嘴边忍不住“呀”出了声,飞扑近前将信拿在手里,凑在光下一看,鼻头一酸,泪水登时淌了下来。
      三个月了吧,三个月了,自打住进这避暑山庄以来,前后只收到过两封信,一封是玛法写的,要我在热河安心将养,家中一切安好,诸事不必操心。另一封是淳儿写的,满纸都是转述老太太要我好生养病的安慰话语,捎带提了一句二婶的问候,通篇工工整整一丝不苟的奏对格式,全看不出零星半点的人烟气儿,若放在以往,我只会接信谢恩,看过之后小心收藏,从此不放在心上,可这三个月,我每每取出信来,却是越读越伤心,越读越心寒,常常孤身坐在灯前,任凭泪珠空挂腮间,自己也仿佛随着一个个铁画银钩的字迹,渐渐石化去了一般。
      而此时,手中攥着的这一封信笺,轻飘飘的素汪汪的,静静躺在我的手心里,不用展开,就已经凭空搅起了我用力压抑下的情绪,如一缕旭暖阳光,穿过层层密布的阴云,霎时间便照亮了我一颗孤寒寂寥的心。
      额娘,芳儿不孝,不但不能承欢膝前替您分忧,还要连累您老人家为芳儿日夜担忧,此时见您这一份家书,对芳儿来说,便是有了支撑下去的活气儿,便是有了遮风挡雨的依靠,便是有了泪里和血的勇气,额娘,芳儿无能,此刻只能凭南面向,以首碰地,再再拜谢您的恩情……
      泪珠不成串儿的滚落下来,却还要欢喜的笑出了声,一抬头朝龙广海望去,只见他一脸怜惜的望着我,四目相撞,心中涌起一阵激动,不由一把投在他的怀里,双手扶着他的肩头,大声说道:“芳儿虚长这许多年,唯独今年广海兄的贺礼,乃是是芳儿平生以来收到过的,最好最美的一份儿,芳儿恐此生无以为报,但请恩公在上,受芳儿真心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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