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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淳儿3 ...

  •   从水榭回来额娘已是醒了,正坐在妆台前由绣禧伺候着梳头。五娘鲜少踏进东院儿,所以这次又是六娘寻了过来,见我踏进院门,急忙放下手中茶碗,带着坠儿匣儿迎接出来。
      听额娘轻声怪责道:“这毒日头的还往园子乱逛,也不怕中了暑气,这么大个丫头了,还是这么淘气。”从镜中瞧见着额娘气色红润神采奕奕,不由略微舒展下心情,上前打绣禧手中接过梳子,替额娘一下下梳理着长发,嘴里回道:“芳儿就是知道自己个儿淘气,怕在屋里吵着额娘休息,这才到园子里去淘气的。”又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些闲话,一会儿学了段昨儿听伍先生说的扬州白话,一会儿又说起上回亲手做的芋泥糕白糖怕是放的多了,见额娘微闭双目含笑聆听,不觉放低了声量,将梳落在坎肩上的头发偷偷收拢了藏在袖筒中,俯身蘸起头油,为额娘上下翻飞挽起发髻来。
      今晚虽是家宴,由老太太做东倒也随意不得,所以依旧梳了双把子,佩戴起旗头,照样束起围巾。因嫌首饰麻烦,只选了一对儿碧玉环戴在耳畔,另挂了两朵白兰花苞在门襟上,取得了帕子,方算得收拾停当了。
      我见天色已是不早,自己这身湖蓝丝袍也不用重换,于是忍着暑气挑拣了条白绸围巾系上,掸了掸袍摆就想动身,额娘一边看着摇头,吩咐缀彩说道:“快给姑娘把两鬓的头发抿一抿,这儿有现成的宫纱堆花,找朵颜色鲜亮的戴上,再拿我那对儿珠钗一并给插上了,再把那新制的玫瑰胭脂也擦上些,重新把眉毛也勾勾。瞧瞧,女儿家不趁着这个年纪打扮,等到了我这个年纪了可是想打扮也不能够了,你们几个,以后这脸面上的事儿,可得多替你们姑娘用着点心思了。”
      缀彩几个急忙福身称是,六娘上前扶着额娘笑说:“福晋这话可不就是正经道理,常言说佛要金装人要衣装,你们瞧瞧,我们家姑娘这一打扮,可把那画里的美人儿也给比下去了。”
      镜中顾盼,果然是焕然一新。我向来不喜素面,却也厌烦浓妆,所以每以淡妆示人,缀彩伺候起来也是轻车熟路。今日经这一番修整,又多用了按伍先生的方子调配的脂粉,初现时竟有惊鸿照影的风姿。
      心中不免羞臊起来,一屋子人又都拿话凑趣,听额娘又说:“这女孩儿一到了年纪,个子也长高了架子也搭好了,不管如何丑笨都好,在模样上面总有些动人的地方,只要肯好好收拾收拾,终究还是能寻得找着婆家的。”众人都笑,面上到底挂不住,一时间呆在当场进不是退不是的,越性一头扎在额娘怀里撒娇,嘴里只说:“您看您,怎么也说这些没正经的话,这要是叫外人听见了,还当芳儿是思嫁了呢。”
      一时间又说又笑嬉闹了片刻,坠儿跑进来说西洋钟里面的两只针都快指在正下端了,这才急忙了头面,搀着额娘迈步出来,指点坠儿匣儿带着蛮妮子看房,带着其他人穿过游廊往老太太屋里去了。
      晚来凉风习习,我只挽着额娘的胳膊缓步前行,感觉额娘身旁白兰花的香气丝丝缠绕,不竟想起当年玛法临行前夜,额娘在灯下也是用这白兰花苞赶制了一只方胜儿,将洁白的花苞和着眼泪一针一线缝将进去,许也是心愿有这花香作伴,于边陲不毛之地间,漫漫孤夜,能替玛法消解去些许乡愁离怨吧。
      隐约有老妈子传饭话语,一惊,忙收敛心神打点精神前行,绣禧身侧相随,穿过花园游廊来到老太太屋里已是传了晚饭,还是知书揭了帘子迎出来,口中说道:“福晋姑娘快着些,老太太都差人看了好几次了。”快步进来,见厅中四角灯柱各镶圆铜镜,掌上牛油手烛一对,中厅高悬莲花琉璃烛海一盏,花瓣三层重叠,每瓣端设碗座插雕花红烛一只,高灯下亮照得满屋现光,堂下摆一张嵌云石八仙桌,杯盏盘碟俱全,满眼是炸鹿尾烧花鸭蒸□□烩海参等肉菜,果然比往常更见丰盛。老太太姑太太已落座,二婶及侧福晋、佩环等侍立身后。老太太见我们进来,笑道:“今儿就咱娘们儿几个,专为给淳丫头贺喜,可恨这丫头平时念吃念的紧,今天倒忸怩起来了,快快,大家都入席,老这么立规矩瞧着不亲,来来来,是敬是罚你们替我好好灌这丫头几杯才是正经。”二婶替淳儿谢过,老太太坐上首,姑太太陪坐左边,额娘陪坐右边,二婶其次,三位侧福晋次之,我同淳儿坐下首。碧桃身子不适先回房去了,老太太指着桌上一个酸菜白肉血肠砂锅命佩环给送去。
      当下老太太端起门杯先饮一口,众人陪饮,老太太爱烧酒性烈,每开家宴必用此味。新温的烧酒装在蕉叶冻石小酒杯中,众人举第一杯为老太太祝寿,一杯下肚先是辛辣灼口,继而如一条火线燎炙蔓延,所到之处皆被点燃,喉中腹中烘烘作热,撩得全身血液贲张,烧得双眼也烫,隐隐自觉脸颊发烧,拿手去掩,却印上冰凉透指的一行指痕,半边脸登时肿胀起来。
      又举第二杯为淳儿贺喜,淳儿急忙起身连称不敢,掩着袖子自干一杯,坐下后已是两颊飞红不胜酒力模样。
      第三杯是贺额娘康复,我斟了半杯递上前去,被姑太太一个眼尖看着了,连声说道:“这可不成,大嫂如今已是大好了,你这丫头倒这样护长护短起来,要罚,一定要罚。”无奈我也捧起酒杯,知书过来一一斟满,额娘欠身谢过,端起来一饮而尽,我也跟着喝了,相视一笑而过。
      三杯过后吃喝随兴,话也渐渐说得多了起来,额娘不时起身持壶劝酒,二婶持著一一布菜,老太太颇有兴致,连饮了几杯,在座众人好似皆起了兴致,一个个推杯换盏,谈说笑闹起来,只见姑太太夹着块柴把鸭子,笑对着席面说道:“打从在府里做姑娘的时候,我就爱这么围着吃饭。兄弟姐妹们坐一块抢吃,又热闹又香甜。记得有一次也是节下,长辈去了花厅饮宴,只我们一桌摆在内堂。老二象褪了枷的开锁猴儿,不知怎么地快活好了,张手张脚往椅背上这么一靠,大模大样吩咐一声上酒,就给拿了一壶山楂酒,满座一人一杯。老二一仰脖干了,撇撇嘴杯子一丢说跟糖水一样,不配给满洲的巴图鲁喝,于是另拿了一壶汾酒,先拿在手里先闻了闻,嘀咕一声这才有点意思,自个儿取碗装了满满一碗,端起来咚咚咚几口灌下,登时打了个酒嗝,抬着嗓门叫一声好酒,站起来摇了几下就一个跟头就栽下桌,跟团稀泥似的,恁谁叫唤也不起来,现在想起来,”拿眼一瞟桌底,“老二钻的别不就是这张桌子吧。”
      众人大笑,二婶象是热了,把海牙纹宽口袖卷了卷,露出翠绿欲滴的钏子,接口道:“可不就是姑太太说的,二爷连成亲那天也喝高了,花轿临门就开喝,扶进房来已经认不得人了,只按在床边坐下,合卺酒一杯刚喝完,他大叫一声好酒,登时就倒在床上睡死过去了,我只能一个人吃完子孙饽饽,顶着大拉翅在桌上趴了一宿,睡到四更天头上二爷一骨碌起身,瞪大眼盯着我说,昨儿个酒是多了点儿,怎么就记不得有没有和你进洞房了呢。”众人又是笑又是啐,一边侍立的知书羞红了脸,忙着打发几个没留头的小丫头们去温酒。
      额娘一只手把玩着酒杯,也是笑个不停,朗声说道:“这人都说酒能壮胆,今儿听了才见真章。二爷入洞房前一准是学那三碗不过岗,不多喝点儿壮胆酒,哪里敢去揭母大虫的盖头啊。”一句话说得二婶粉面含春,人人笑的岔气,只苦了下首的三位侧福晋,不敢笑在明面,只得哂哂低下头攥住手帕可劲儿的忍住。
      老太太笑推着姑太太说:“这大半年都过了,单数今晚吃的舒坦,想来这咱们这大户人家难得小家子的热闹,今天虽是人不全,好在趁了淳丫头的兴,大家方得这么适宜会子,都别拘束着,想吃想说就由着性子来吧。”满座人等拜谢不提,却也不敢多放肆,只是纷纷搜罗些陈年旧事说笑一番,倒也莺歌燕语,热闹非常。
      一时说到我,侧福晋马佳氏想起,有一年中秋淳儿和玉淇为争一只大兔儿爷,扭打作一团不可开交,从堂前滚打到厅前,又从厅前厮斗到庭中,任谁拉架也不肯停手,足足争了一个多时辰,浑身的衣裳头发揉的一团稀烂,两个人都累得满头大汗,却谁也不肯先松手,一家人都看着好笑好气却也无可奈何,最后还是我拿出自己的兔爷儿送给玉淇,自己要了只小的,这才算分开了他们这两个。
      话一开头就刹不住口,满桌人都想起来这段典故,纷纷插话点评,连说带比划的,竟是香罗招展笑声鼎沸,我也脸上陪笑,转脸正瞧见淳儿坐在身旁一言不发,只是微微含笑,偶尔端起杯子抿口茶,依旧是那娴雅安静模样。
      老太太也笑得捶胸,手轻拍着椅把儿说道:“那几个小冤家啊,真真就是一种米养出的百样人,我这几个孙子外孙子都是从小一点点看长起来的,偏生是这么几样的性格,淳丫头和玉淇从小胆子就大,不叫干什么偏要干什么,当年为了他们也不知道生了多少闲气,芳丫头和我小时候的性子一个模样,定的下性子坐的住……唉,难得有这几个小猢狲陪着,这些年我倒也少了些寂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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