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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玉淇5 ...

  •   婚礼的喜堂,就设在丐帮每月初一十五召开分舵会议的大殿之中。
      坐在摇摇晃晃的花轿里头,头顶四角坠边儿的红盖头,满眼尽是红彤彤的,热烘烘的,仿佛身子正坐在一团火焰中间,若不是隔着一层帘子之外,不时传来左连城说话的声音,几乎快要这满眼火焰烧灼的颜色,逼得就此晕眩过去了。
      “轿子里颠,芳儿可还坐的惯?昨天晚上忙得那么老晚,今天又一大早起来,想必连早饭也没来的及好好吃,再经这么一颠,想必此刻胃口正不大舒服呢,我叫他们放下轿子,咱们一起散散走走,解解腻可好?”
      他这话刚说出口,便指挥着轿子落下,眼看满天星的大红花轿晃晃悠悠着就要落地,一旁立刻传来一片非议之声,从说话的声音听来,仿佛是送嫁队伍里头的几个年高有德的女眷,被左连城方才那一番话着实惊到也气到,稍一犹豫,便离队匆匆快走几步,将身直接拦在了轿前。
      其中一个为首的声音苍老有力,恐怕也是从小看着左连城长起来的老臣子,语气虽然恭敬,却并不谦卑:“帮主年轻,怕是对习俗礼仪并不熟悉,老身斗胆,要冒昧拦帮主这么一拦了,须知这大红花轿一经抬出,从头至尾,走街串巷,哪怕天上下刀子地下走火油,都不能沾着半点儿地皮的,这是谨防有小鬼从中捣乱,伤到轿中新人,而且迎亲花轿讲究的就是一个颠字,颠得越狠,说明新娘子的妆聘越沉,不但夫家有面子,娘家就更有面子了,这一套讲究虽说是繁文缛节,却也是千百年传下来的规矩,帮主断不可轻视,否则影响丐帮行运,可是会带来大霉头的……”
      我在轿中闷声不响,听帘外左连城顿了片刻,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老规矩自然有老规矩的道理,可眼下芳儿在轿中坐不舒服,再这么一味颠簸下去,怕是身子骨也要折磨坏了的,若等一会儿到了喜堂无法成礼,那岂不是更会影响本帮的行运”说完不再理会那几个女眷,高声吩咐道,“来啊,将花轿小心放下,请芳姑娘出来,咱们步行前往喜堂。”
      八个抬轿子的轿夫也是丐帮中有头脸的人物,乍听左连城这么吩咐,人人面上俱都变颜变色,腹中微辞纷纷,奈何慑于帮主之威,也只能勉强听命,将花轿轻轻放在了地上,左连城赶忙快步上前,也不用女眷,竟是亲手撩开门帘,伸出一手,搭住我的手腕,将我稳稳接出了轿来。
      眼见这般情景,送嫁队伍顿时掀起一片悄声议论,我心中也是清楚,汉家所谓男女授受不亲,沾衣摞袖便为失节,更不要提这般携手揽腕的亲昵了,哪怕是夫妻之间也决不可如此放肆,何况我还是个没过门的姑娘家呢,所以此举一出,顿时引来无数不满,队伍里头的一阵议论声音犹如一阵冷风平地而起,刮得侍立身旁的大娘身上陡然一颤,即使有满身的红衣烘托,也得出脸色微微发起青来了。
      然而左连城和我,却丝毫没有受旁人的影响,只顾挽起对方的手,相视灿然一笑,迈开步子,活似一对儿相亲相爱的小亲人似的,沿着昏暗幽深的隧道,一路并肩走下去了。
      身后众人沉默了片刻,隐约有人轻声骂道:“好个狐媚妖精,瞧把咱们帮主迷的,竟是连祖宗规矩也全不顾了……”
      骂归骂,却并不敢不赶紧跟上,一队人马浩浩荡荡,托着各色花红彩礼箱篮匣盒,挑着灯笼举着火把,挪动脚步,亦步亦趋的跟随在我们身后,就这么寂静无声的踏在黝黑森凉的隧道里,除了细碎的脚步声和偶尔咳嗽声音之外,哭嚎一般的穿堂风刮在脸上,竟是掩不住耳旁一阵又一阵吹来的议论声音……
      听着身后这此起彼伏的非议声,左连城暗暗握了下我的手,我面上微微苦笑,只把脚下的步子迈的更大了……
      前行百步,左连城拉着我停下脚步,伸手往暗阁启动机关,随着地面方砖入口“咯咯”洞开,他清朗的声音在黑暗中越发显得清澈响亮:“这下边又湿又冷,恐怕芳儿单薄经受不起,还好我早吩咐大娘备下了一件猩猩裘,此刻拿来,正好为我芳儿挡一挡风寒,也少受些风霜之苦……”
      温暖的皮裘披在喜服上头,几乎要把大红喜服完全遮盖住了,顿时又引来身后一片不满,先前那几个年高女眷面上一阵青一阵白,显然已是对我们之间的轻佻温存大为光火了,更多的人则是暗自摇头,那表情分明是在说:“帮主为女色迷惑,难成大器……”
      随着他启动机关步下台阶,脚下但觉冷风层层翻涌,隔着海水江牙的沉重衣裙,竟是连骨头缝里,筋脉深处,也尽吹凉吹透了,我只觉身上阵阵发寒,头忍不住的泛上晕眩,刚要伸手去掩,突然瞧见前方十数步远,幽幽亮起一点灯火,走得越近,越发觉得灯火晃晃灼眼,一直到踏下最后一级台阶,暗暗提起口气,举目观瞧,面前但见一处丈把有余的门庭堂皇肃穆,堂前但见三尺有余的一方楠木匾额,巍巍铁画银钩,端正书写着三个大字“无佞堂”。
      我仰头瞧着这块匾额,不由高声怪道:“今日是我们大喜的日子,处处张灯结彩以示庆贺,为何偏偏这块匾额上,没有结花挂彩?”
      左连城听我发问,露齿呵呵发笑:“我当芳儿说的什么,原来是这么一件小事,芳儿你瞧,这不是结彩了吗!”说话之间,随手从身上解下大红花球,微提真气凌空跃起,满地冷风之间,只见他身姿俊俏,仿佛趁风而舞一般的轻灵跳脱,足尖但在门楣上轻轻一点,举手之间,已将大红花球高高地悬挂在了匾额上头。
      我在下头拍手笑道:“这么一来,果然好看体面多了……”
      我们两个又笑又闹,身后的人群已经如炉上滚水,按捺不住地开始沸腾起来了,为只为这块匾额来历不凡,相传乃是第一任帮主洪某人亲笔手书,从来都是彰显丐帮的忠义慷慨之气的镇帮之宝,历经千百年的风霜,早已被丐帮奉为精神寄托一般了,平日莫说是披红挂彩,便是稍作擦拭,也必须由帮中得高望众的长老负责,寻常帮众莫说是碰,便是指指点点也不可以,今日居然因为我的一句话,就被左连城出手冒犯,在旁人眼中看来,真真如同亵渎圣物一般,那一双双眼里齐刷刷写满的,尽是不满与愤慨,甚至还有几分无奈。
      我冷眼旁观,除小部分帮众面露愤慨之色,大多数人表情麻木之外,另还有十几个人彼此交换着眼神,闪闪躲躲,面上仿佛鄙夷,更多的又仿佛欢喜非常,嘴角眉头,开始渐渐放松了下来,连一直藏在袖中的一双手,也在不知不觉间放开了怀揣的利器,慢慢伸了出来。
      眼见他们放松了警惕,我不由心头一松,暗自庆幸道难为我们这一番辛苦做作,总算见了成效。
      左连城居高临下,显然也感觉到了这种变化,只是面上不露丝毫,一跃而下收住步子,抬手重新牵起了我,两个人对视一笑,也不用大娘搀扶,不约而同一起迈过门槛,一步踏进大殿之中。
      身后送嫁队伍微微一愣,赶紧跟随上来,百十人的队伍拖拖拉拉,三五成群陆续穿过门廊,其中那十几个身藏利器的帮众走的最慢,不知不觉拉在后头,或许极少有人注意到,甚至连他们自己也没有反应过来,就在他们穿过门廊的那一瞬间,一阵风声微微卷动,仿佛被吞噬了一般,无声无息之间,这十几个人就已消失在黑暗之中了……
      前面的队伍继续前行,对身后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穿过两扇三丈有余的宏伟大门,扑面只觉一片暖风怡人,眼前陡然一亮,但见脚下踏上了一条宽敞通亮的甬道,两旁边各支起四十八盏亮纱大红灯笼,明晃晃照得人不觉一阵发晕,每一只灯笼两边各站立有一名精壮侍童,和送嫁队伍一样,一律作大红喜服装扮,因为甬道狭窄并行不便,两旁边又有大红灯笼占道,送嫁队伍此时由三五成群,逐渐分布鱼贯而行,或许是被暖洋洋的灯火感染,又或许是乍寒还暖叫人身子松快,队伍中开始逐渐传来说笑声音,除了十几个年长者外,大多数人都显得轻松,也懈怠了许多。
      见此情形,左连城和我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大娘在一旁会意,伸手看似不经意的轻轻抚了下头上的发簪,侍立红灯笼两边的男子得此消息,不用多费言语,同时轻轻出手,不显山不露水,突然出手往火焰中投下了一大把磷粉,陡然间狭窄的甬道中一片火光冲天,直至晃得人睁不开眼了。
      送嫁人等俱都是丐帮年高威重的老臣,常年以来作息起居都在这不见天日的地下总堂之中,一双眼睛早已不能适应明亮的光线,乍经此遭,任凭武功再高强个几分也罢,都不由自主地纷纷要去护住一双肉眼,奈何此时每个人手上,偏偏或多或少都捧着许多沉甸甸的绸缎及金银器皿,托举一时不便,心中烦躁上来,脚下难免越发慌乱了起来。
      这一混乱的局面维持不过一念之间,却已足够左连城部署的了,只见他振臂一扬,早已守候在甬道两旁的侍童好比开弓之箭,“嗖”一声全力击出,奔着毫无准备的送嫁人等直扑过去,这些侍童都是左连城精心挑选训练出来的,身手矫健不凡,又唯恐浪费时间,每个侍童手里早已准备好一份重剂迷药,只要吸入零星分毫,恁是大罗金仙再世也逃脱不得,眼看着片刻之间,送嫁人群除几十个白发苍苍的老臣之外,纷纷筋酥骨软,就地瘫软了下去。
      但见这里得手,左连城紧跟着又是振臂一扬,只听见“咯咯”几声轻响,砖石密封的甬道两旁竟然纷纷洞开出数十个暗道洞口来,眨眼间跳出好几十个一样装扮的精壮少年,一部分协同侍童们一起,将束手就擒的近百号人或抬或搬,秋风卷落叶般的弄进了暗道之中,另一部分少年人则负责收拾起散落一地的彩礼,重新归置整齐,稳稳托在手中,整套行动说起来繁琐,操作起来却格外得心应手,不过半烛香的工夫,一切都已收拾整齐。
      眼见一切就位,左连城挥手示意,侍童们纷纷退回暗道之中,洞口重新关闭,站在原地瞧上去,眼前依旧是一支整齐体面的送嫁队伍,穿着一样的衣裳,托着一模似样的彩礼,只要把头稍慰低下一些,遮去年轻的面孔,竟是瞧不出一丝破绽。
      直到此刻,我高高悬起的一颗心才总算落了下来,身旁的左连城也是额角冒汗,方才抬手擦上一擦,却顾不上一时欣喜,一撩衣襟,疾步来在那几十个愕然当场的老臣子面前。
      这留下的几十人,俱都是丐帮的中坚骨干,在帮众之中颇有威望,只是这十几年间,影响于时局变化,开始有些左右摇摆不定,既受制于莫长老的淫威,又不敢轻易背叛帮主,行事或者多少有些首鼠两端两头逢迎,又或者抱定了明哲保身,凡事不闻不问了。左连城此刻特意将这群人留下来,就是不想看着这些老臣子勤勉一生,到头来落得个没下场,也可谓是用心良苦,而这些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物此时惊魂初定,眼见这个情形,心里还有个什么不清楚的,略微犹豫了一会儿,人群中快步走出一位老者,头也不敢抬,冲着左连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口中诺诺凄凄,似乎心头含着一包苦水,无处发泄:“老身有罪,不敢求帮主就此恕过,求只求帮主看在老朽几个精心服侍一场,这些年虽然无所作为,却也并不敢与奸臣同流合污的份儿上,给老朽几个一个机会改过自新,戴罪立功……”
      左连城面上滑过一丝鄙夷,霎时便已收敛了起,赶忙亲手将那位老者搀扶起来,但见他神情凝重语气恳切,仿佛句句发自肺腑一般:“秦长老说的这是哪里话,真真折杀连城了!这些年朝夕相处,各位的难处,连城也都看在眼里,而连城的难处,想必各位也没有什么不清楚的,眼下正是丐帮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进一步,可保我丐帮百年基业屹立不倒,而退一步,连城、还有各位叔伯将沦为奴才的奴才,便是求一速死也不能够!连城不敬,敢问各位叔伯一句,可是当真愿意从此以后屈居叛徒走狗之下,为求两餐一宿不惜弃尊严体面于不顾吗!”
      一席话说得那位秦长老如坐针毡,身后那群老者看起来也是羞愧不已,左连城见火候已到,暗暗打了一个眼色,人群中立刻走出几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人,冲着老者们一抱拳,齐声响亮的说道:“爹,娘,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左帮主海量汪涵之人,只要咱们能够迷途知返,全力协助帮主成事,帮主必定是既往不咎,依旧把咱们当成自家亲人看待的……”
      眼见自己的亲生骨肉早已被左连城攥在手里,这些长老无不是个个面如死灰,我心中暗暗称道,好一个少年帮主,打一巴掌揉三揉,一点儿甜头再加一点儿苦头,恩威并施,直把这些长老搓揉玩弄如小儿一般,如今后路被斩,儿女受质,再不怕这些骑墙长老不安心顺从了!
      果然,只见那群老臣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依然是由秦长老一步迈出,领着众人对左连城双膝跪倒拜道:“帮主深谋远虑,为我丐帮这般耽精竭虑不顾生死,我们这把老骨头又什么好顾忌的,有什么用得上老朽几个的,帮主只管任意吩咐吧……”
      这一番话虽不算诚心,却也达到了预期的效果,左连城瞧了我一眼,我含笑点头,于是吩咐各人各就各位,打点精神整冠束带,依旧端起彩礼,朝着大殿喜堂,陆续前行去了。
      大殿喜堂之中,红烛高照,鼓乐喧天,正是一派喜气洋洋的热闹气象。
      当年也不知费了多少银钱,动用了多少人力,一个小小的前朝内行厂密处,如今的丐帮议事大殿,居然修建的如同金銮宝殿一般,屋舍大约容纳上百人有余,整体全用一色雪花膏般的大理石堆砌而成,分外敞亮,屋顶挑高七丈有余,拱顶呈穹窿形状,镶嵌有无数云母萤石,点点如繁星一般,人站在下头仰头观望,竟仿佛蝼蚁观天一般,说不出的气势恢弘堂皇体面,为布置喜堂,地面特意铺上了大片玫红色的西域地毯,萤白色的大理石配上鲜艳夺目的玫红色,衬的红的越红,白的越白,如同是一大捧清晨初绽、花瓣儿上还粘着露珠的红白两色茶花一般,显得即高雅出众又喜庆热闹。
      今日全体丐帮子弟都来参加婚礼,全场大约有上百张圆台,琳琅满目摆满菜肴酒水,堂中各处另设下五六十张八仙桌,一律铺设着腥红色长可曳地的金丝绒桌布,桌旁团团围绕坐满了前来贺喜的帮众,熙熙攘攘好不热闹,然而在场的人数虽广,气氛却多少有些紧张,只见有一部分人紧绷着面孔,在人群中定身端坐不动,一双手藏在袖中怀里,分明攥着凶器,另还有很多人压抑不住的满心紧张,端着酒壶一杯接一杯的灌着水酒,奈何慌张过度,面皮已经涨得通红,手指还在怕得微微发抖。
      那些显然就是莫长老手下的叛众了,我透过盖头的缝隙往外瞧去,只见上首的主桌旁边,莫长老,连同几个帮中重臣,正和颂平一块,安坐把酒言欢,他们在说笑些什么我不曾注意,注意力全被他们身后人群中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红脸大汉吸引了过去,只见那大汉虽然影影绰绰,刻意隐藏在人群中,却显见生的虎背熊腰孔武有力,满脸凶煞之气,从腱子肉块块鼓起的臂膀上看来,显然是个使用强弓长箭的好手。更醒目的是,他足下踏着一双皂色快靴,靴帮上刻有一只花豹的图案,分明就是善补营健力士的打扮。
      善补营的统领乃是鳌拜的亲兄弟穆里玛,这个人,必定就是鳌拜贴身的打手,这一遭前来,分明是为了保护什么重要人物的……
      丐帮这块肥美鲜肉,吃起来却有些烫口,鳌拜老奸巨滑之辈,究竟会派什么人前来接收呢?
      想到这里,也不知怎么的了,心中突然一阵悸颤不安,仿佛于冥冥中预感到了什么似的,陡然一阵慌乱上来,脚下不觉打飘发软,在地毯上一绊,身子一倒眼看就要跌倒下来!
      “芳儿小心!”左连称眼疾手快,赶忙一把将我接在怀里,我身子一歪,半靠在他肩上,一个不经心,红盖头竟是被耳旁的珠串钩的掀起了一角,露出半张脸孔来。
      随着眼前陡然一亮,全场俱是人声一窒,我一手慌忙按住了红盖头,眼睛不自觉朝那个络腮胡子瞧过去,竟在一霎那间,惊得全身的血液都冻结住了!
      黑压压的人群中,那个黑脸大汉身旁,正站着一个年轻的男子,作一身竹青色的汉装打扮,琦身玉立猿臂蜂腰,静静背负着双手,棱角分明的脸上但见一双潭水般幽黑深邃的眸子,望着我,似乎沉默无语,又似乎如有所诉……
      我的心,自从看见他的那一刻,就忘记了跳动,头脑昏沉沉的,也不知道是怎么从地上被拉起来的,也不知红盖头是谁帮我重新戴上的,满心满眼里只剩下他那一双眼睛,静静地,沉默的看着我,仿佛磐石无语,仿佛北风白地,转念间,竟已恍如隔世一般……
      玉淇,玉淇,为什么,为什么来的竟会是,你!
      随着喜郎清亮高亢的声音唱歌一般的喊出:“新人到……”满座宾客纷纷站起身来,大娘在一旁搀扶着我,踉踉跄跄,跌跌撞撞迈开步子,沿着长的一眼望不到边儿的红地毯,慢慢行进而去。
      似乎是左连城的声音一旁轻声问道:“芳儿,你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他的声音,还有满堂人们的窃窃私语,仿佛远在天边的雷声一样,听得见隆隆作响,却就是听不分明,大娘在一旁搀扶着我,只觉得我身子一个劲儿发沉发软,不由担心的发力紧紧揽住了我,在我手心里飞快写道:姑娘,千万撑住啊,主子爷可还在等着咱们的信儿呢……
      主子爷,主子爷,主子爷,随着大娘在手心里一步一划拉出这个词句,我一颗混沌的心,也伴随着一阵剧痛,渐渐清醒过来了,是啊,龙广海还在等着我呢,我不能放任自己就这么消沉了下去,大娘、颂平、病无常、左连城,甚至还有丐帮上下千百条号帮中子弟,他们把性命全都放在了我的手上,我又怎么能这么自私,这么脆弱,因为一个卖主求荣的玉淇,就不顾忌他们的生死存亡呢……
      责任,我就如同一只无法飞身化龙的负赑,不断的把一副又一副沉重的责任揽上了肩头,压得我不能不流着泪清醒,压得我不敢去多想哪怕零星半点儿,只能往前走,只能咬住了牙,逼自己不要回头……
      眼前是一片红烛璀璨,手臂粗的红烛高高挑起,灼灼生彩,然而空气中隐隐燃烧着一丝焦灼的气息,随着红烛的燃烧,越发浓烈沉重,好比似满堂人等此刻的心情一样,无论是左连城,无论是我,也无论是莫长老,也许,还有玉淇……
      当日我之所以同意协助左连城扮好这一场婚礼,开出的唯一条件就是:绝不可再像之前那样首鼠两端,要自保,就只能向朝廷投诚,发誓从此效忠大清皇帝,惟有如此,丐帮才能依靠着皇权的庇护生存下去,而此一番婚礼的目的,一方面是要清理帮中叛徒,为投诚一举扫清障碍,另一方面,就是要当众将鳌拜派来的亲信人等杀缴一清,以人头作为礼物呈献给龙广海,以此表示丐帮的忠心和诚意,可是眼下,鳌拜那老奸巨滑的贼子居然派了一个我不能杀,也不愿杀的玉淇前来,不啻于搅乱了我们的全盘计划,局势竟在转瞬之间,一下子变得艰难了起来……
      我若是救他,则可能牵累左连城以及整个丐帮落得个满盘皆输,可若是不救他,我又怎么能,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这个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也曾经立誓要携手走完一生一世的男子命丧于此,我不能,就算我的理智可以,心智可以,然而我的心,我软弱动情的心却绝对做不到!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透过红盖头的一角,我的眼睛寻找着玉淇,他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脚步一直在拥挤的人群中亦步亦趋的跟随着我,满耳旁都是向左连城高声贺喜的声音,纷纷过来簇拥住了左连城,乱哄哄嘈杂成一片,几乎把我和他硬隔了开来,更有好几个人似乎喝醉了酒,满嘴胡吣着跌跌撞撞冲上红毯,大声吵嚷着:“咱要瞧一瞧新娘子俊不俊!”伸手就要揭我的盖头!
      眼看着他们逼近身前,我的心头不觉怕得一紧,在这般剑拔弩张的氛围下,哪里会有醉鬼闹事,分明是事先安排好的,不是刺客,也是刺客!
      大娘远在一步之后,被人群簇拥住了,轻易脱不了身,我心里着急,脚下不由连连后退,奈何一身披挂沉重,脚下又被裙裾牵绊,怎么也躲闪不过,被前方来人一把攥住了胳膊,气力之大捏的我骨骼一阵剧痛,跟着反手一扭,脚下一绊,眼看就要被胁持住了!
      就在一瞬间,突然有一个雄壮的男子声音高声响起,压倒一片喧闹人声,隐隐有金石之音响彻其中,紧跟着出手如风,劈手正看中那刺客的虎口,只听那刺客痛得“哇”的一声松开了手,替我一把解脱了受制:“仁兄也太心急了,新郎官这边还没来得拜天地揭盖头,你倒要来占这个先机,就不怕你们家帮主吃醋怪罪了吗!”
      红盖头下虽然瞧的不甚分明,我却还是清清楚楚瞧见了来人的腰带上,正悬挂着一块顶端配着颗墨色的琉璃珠子、束着绛紫色的穗子的和田白玉璧,正迎着风,轻轻飘扬……
      要说远,不过只是三两步的距离,连他的呼吸声也听到一清二楚,要说隔,也只不过隔着一方薄薄的红盖头,举手就可以揭开了去,然而我们之间,两颗曾经相爱的心却在这一刻分明拉开了天堑鸿沟,除了彼此敌对的阵营身份之外,竟是什么,也不能有了……
      玉淇,玉淇,我的生命里曾经有那许多岁月,简单的只为一个你而幸福着甜蜜着,可你却迟迟不肯出现,而又为何在我们不应该相见的时候,你又偏偏出现在我的面前,挡住我的去路,叫我进无可进,退也无可退,难道是眼睁睁看着我被折磨死了,化成灰,随风散了,你才甘心吗!
      心痛的如同刀绞,耳旁突然再次响起了玉淇的笑声,如同在避暑山庄的那一天,充满了讥讽和嘲弄:“凡英雄者皆不重女色,今日在下才见了真招!听闻左帮主千挑万选,最后选了一个刚刚出痘的女孩子作娘子,在下这心里就直犯嘀咕,要知道喜痘儿这个东西最是容易留下疤痕,那怕是花容月貌的临凡天女也罢,终归也是要大打些折扣的,呵呵,就不知道咱们这位帮主夫人的身上,可是也逃不过这一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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