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觞未央》晏熙

30、三十

　　虽说我是大燮宗室的亲王、朝廷的大臣，但还未出境时便遭遇了大大小小数十起暗杀伏击，幸得先前未雨绸缪，做好了万全之策。
　　我从未对太子之位表现出热忱，可他们仍是不依不休，更有煮豆燃萁之人，未免太凉薄。
　　也是，无论我怎样置之度外，但只有死亡之人才可让他们彻底放心。
　　帘外似乎仍有刀剑交击的铮铮声，我不由叹息一声，阖住了眼。

　　红袂、兰成有些惊奇的微掀帘往外瞧。
　　我们已是过了交境，越往北走，景色风俗越异。
　　路上高鼻深目的胡人不少，早就听闻徵朝开通，与西域往来频繁，如此一看，果然不错。
　　红袂、兰成两人挤作一堆，对那些穿衣风格迥异于中原的胡人吃吃笑个不停，车内沉闷压抑之气一扫而光。
　　“呀，你看那个人的头发竟是银色的！”
　　“噢，真的呢。可是他的样子一点儿都不老啊，看起来就是个年未弱冠的少年郎而已。”
　　“莫不是神仙罢，他生得那样的好看。”
　　银发？真稀罕。
　　我心里好奇，也凑过去看。
　　一位少年优雅的坐在路边茶肆，以一根素色锦带松松束起的银发在阳光下灿然生辉，一身玉釉碧衣将那双绿意盎然的眸子衬得更加风流魅惑。
　　他手指在杯沿处一溜，悠然饮下，周遭喧闹的环境似乎离他十万八千里。
　　我在心中暗暗赞叹：“徵朝藏龙卧虎，人才济济。此真乃美少年哉！”
　　他仿佛听见我心底的话般，一霎间，他蓦然抬头，我来不及放帘，与他四目相对，那银发少年眼中倏尔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光芒，他清雅的在唇边挽起一朵花来，静静漾开去。
　　我一怔，随即也礼貌性的回以一笑。
　　待放下帘来，红袂、兰成兴奋的对我说道：“哎呀，不得了了！这世上竟还有与殿下您旗鼓相当的人存在呢，这可真是件奇事。回去可得细细对双鱼说说。”
　　我一掸衣摆，对她俩笑道：“淘气！你们俩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懒懒靠在锦垫上，我不由想到：“这少年容姿惊人，行为举止亦非常人，他是谁，为何会在那小小鄙陋的路边茶肆？”

　　“殿下，徵朝礼部尚书拜见。”夜月在车外恭声跪请。
　　“引他上前来。”
　　我命兰成打开车门，眼前一位而立之年的温和男子拜道：“俍王殿下，臣杜知行奉吾皇之命在此等候接引殿下，吾皇陛下已在朝阳门外率文武百官出迎远道而来的殿下。”
　　“陛下厚意，崇徽惶恐。我等宜速去面圣，不敢劳圣驾久候。”
　　我走下锦车，令随从牵来流火，杜知行亦上马跟随在侧。

　　远远望见华盖之下有黄衣一人伫立，英挺傲人中一股帝皇的威严迫来。
　　我勒马不前与他遥遥相望。
　　少顷，我下马向前行去，一姿一态极尽恪守礼仪，从容优雅如白鹤闲庭，庄重肃然似端奉庙堂。
　　我明白，即使守绪可为一知己，但在作为徵皇的他的面前、在他对吾国虎视眈眈的臣民面前，我必须得尽到被燮朝百姓所敬仰信赖的皇族的职责。
　　这不过百米的细沙皇道，于我于守绪来说都太过漫长，仿佛穿越了经年的时光。
　　我对他微微一笑，俯下身去：“陛下，别来无恙？”
　　他绣有银色团龙万福图案的厚底朝靴出现在我面前，一双有力的手将我扶了起来：“殿下你来，朕心甚悦。对于贵国皇帝陛下的美意，朕心领了。徵朝不比燮朝，繁文缛节不多。殿下一路前来想必舟车劳顿，待殿下稍事歇息，朕为殿下设宴于弥生殿。”
　　说完，他悄悄的朝我眨了眨眼。
　　我会心一笑，跟着领路太监到我所下榻的桂宫，自去休息。

　　果然不出我所料，我才刚刚梳洗躺下，守绪就换过一身紫色长袍翩然进来。
　　我一按太阳穴，也不起身，微侧向外，单手支颐笑道：“陛下，恕臣御前失仪。”
　　守绪坐到我身旁，伸手为我轻轻按揉太阳穴道：“崇徽，你该不会因我登上帝位而疏远我了吧？还是与从前一样，叫我守绪就好。”
　　我静静一笑，阖了眼，将自己最无防备的一面安然呈现于守绪面前：“胡说什么呢，在你的臣民面前我自然得维护着你的尊严。守绪，无论你是太子还是徵皇，在我心中，你只是武守绪而已，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室内一片静谧，我在守绪轻柔的按摩中酣然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