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柔军扎》如心

1、今生无言

　　今生
　　我叫怀柔，今年20岁。作为一名在校记者，我的表现是突出的，系主任龙平格外疼我，除了我的专业成绩永踞第一，原因还有一个，那也是我此生的伤疤，我是一个领养儿，养父便是视我为己出的龙平主任。
　　记得年纪甚小时，养父常常抱我在他的膝上承欢，他那时已经两鬓斑白，仍然哼着莫名的童谣，目光是游离的，我唤他他也不应，只是偶尔停下来，嘴里念叨着：“子苏，子苏，子苏……”
　　于是，年幼的我也知，养父心中有一根拔不掉的刺，可是，谁叫子苏呢，那是一个多么动听的名字，让我情不自禁想到冬日玫瑰红的裙裾，含羞带笑的少女脸庞，仿佛云端犹如浪头。
　　而从小养成的习惯——别人不多说一句，我也不多问一声，到底让我至今猜不透子苏是谁。养父一生未婚，家中清静，书房几万册书籍几乎均带“记者”字样，一次学术研讨学院院长恰提起养父名字，又不经意间溜出一句：“龙主任毕生刻苦，研究成果莫不贡献我院，他日我老，他终可大展鸿图。”
　　此语一出，全院震惊。
　　我养父生平第一次找院长理论，竟说要辞去主任一职，专心教研工作。院长自然不应。
　　不知道养父又与院长说了些什么，第二天，原来学生中心处的董竟被提拔当上了副院长。谣言渐渐平息。
　　我并不知自己从哪里来，养父不说，我也从来不问。家中常常是他看书我学习，安静得只听得见钟摆滴答滴答的声音。但他疼我，这对小孩子来说，已经足够。
　　童年的我，不会因家长会没有父母去而遭到同龄小伙伴耻笑，不会因毕业演出上没有家长的微笑鼓励而辛酸。我，从小到大，都是班里的小公主，洋娃娃，衣衫从来都是最整洁美丽的一个。老师在期末批语上写：“此女成绩出色，不骄矜。虽言辞不多，他日必有所成。”那时的我，怎会懂得骄矜的含义，将批语给了养父，又自顾自进屋用功去了。
　　长大之后始知，养父那时引我为傲。
　　而我，若没有他在我幼时领路，早变成路边野狗的美味佳肴，又或者，被社会中人打断手脚后放在天桥上要饭，在被人践踏的自尊前麻木地跪倒……“从此世间便会少了一个衣着整齐气质动人的女记者”，养父这样说过。
　　虽在旁人看来，龙平是学术狂人，但只有我知道，他是多么地需要感情呵护。渐渐长大的我也慢慢感觉出他心底有一处不可触犯的领域，可是与那叫“子苏”的女孩有关？
　　周二几乎没有什么课，我还是早早背着包钉在图书馆的自习椅上。春天就快过去了，而我怎知这个转瞬即逝的夏天，竟会改变我的一生？
　　午饭照常是周风光专程送来的三文治与热咖啡，周同学是电子信息系的学生，大我一级，我们交往已超过半年。此人颇有我父风范，刻苦勤学，年年拿一等奖学金，研究电子芯片据说已获微软高层赏识，故巨幅照片挂在校门，而风光天性谦虚低调，如此大肆宣扬之后，他特地买顶鸭舌帽，来去进出头低得恨不得钻到地上。正所谓“破帽遮颜过闹市,漏船载酒泛中流。”
　　而我对他，与对其他诸同学，并无太大不同。
　　我甚至忘了，我和他第一次见面是为着什么。风光倒是常常提起一件事。
　　他说：“当年山茶花开得正好，我生病躺在医院，日日期盼的便是你送来的山茶金盏。又或者，我那时就爱上了这个美丽女孩的纯真笑容？”
　　天知道，那年养父因肺炎住院，我天天去校外的野山丘采山茶花。可谁知道养父对山茶花花粉过敏？我自己舍不得扔掉这些可爱的生灵，把它们送给隔壁的小子。怎料阴差阳错红娘月老都误解了我的意思。
　　上午十一时零十分，我写完最后一行字，合上笔记，抬起头来。
　　桌上的黑咖啡已经云雾缭绕，我拿起金枪鱼三文治，找了一个最舒服的位置一口狠狠咬了下去。
　　这是惯例，风光总是不忍心打扰我温书，送餐之后悄悄地走了。他也许在上课，也许在自习，但这个正点时间他从来没有忘记过。
　　每天的此刻，我就感觉幸福，而今天，不知为何泪水竟然盈眶。我躲在烟雾丛中，细细地咀嚼。
　　对面的男子抬起头来，凝望着我。
　　我因是摘了眼镜，辨不清他的面容，只注意到他金发蓝眼，皮肤雪白，棕色太阳镜高高罩在金发上，深蓝色格子衬衫。
　　那一瞬间，我听见自己的心跳了一跳。他让我想起一个人。那个人在我八岁那年扰乱了我的芳心之后就消失了。当然，那个时候我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在以后的岁月里，时时忆起当年事，仍然感慨生命在它既定的轨道，早已安排好了一切。20岁的我，只能探访，无从改变。
　　金发男子一直盯着我直到我吃完中饭。
　　“你的男朋友对你真好。”他终于开口。
　　“也许吧。可我并不爱他。”我竟说出实情。可事实却是如此，我们交往良久，他甚至不知道我的生世。
　　“这样每天面对他会很累。”
　　“是，是很累，很累很累。有时看书疲倦了整个白天，晚上还要强颜欢笑给爱你的人看……他又看不出来……”
　　不知为何，他的温暖眼神让我吐露了全部心事。
　　有些时候，陌生人给的慰藉最令人感动。
　　“尝试去换个环境，好好散散心。”
　　我不语。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我低低地说：“能陪我下楼看看花吗？”
　　这实在是第一次，采访技巧书页里可没讲这些东西。
　　我怕他拒绝，可又怕他答应。心里大鼓咚咚响。
　　他什么也没说，戴好太阳镜，拉着我的手，一阵风一样冲了出去。
　　站起来我才发现，他身材十分高大，肌肉结实，灵活俏皮。午后阳光烫金般洒在眼角眉梢，我有点醉了。
　　后来我再回想这一段，猛地发觉，原来的我掩饰得太好。外表的文静只不过是为着掩饰内心的狂野。
　　半年的交往，风光还没碰过我的手。史地文才是第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