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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阴错阳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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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那几个女尼回到白雀庵时,庵前早已被马车奴仆堵得水泄不通。她们绕后门回到庵里。小尼姑来不及喝口水就被一个女尼叫走了。今日将有一场她必须参加的辩经,意在检验她是否能够正式踏进佛门。小尼姑很重视这次的法会,她特地回禅房洗脸并换了身干净的袈裟以确保自己不会在佛像前失礼。
行至一回廊,她见不远处的一池白莲中有两个美貌少女。那蓝衣少女捧着一本书轻轻咏道:“……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黄衣少女坐在池边,梨涡浅笑。她对蓝衣少女道:“可别让妍姐姐发现我们偷拿了她的诗集。”
蓝衣少女略微不屑地轻哼了一声,“谁稀罕拿她的书了。给你,我才不爱沾酸气呢!”她说完将书丢给绿衣少女,可没想到用力过猛将书丢进了池子里。
黄衣少女吓得呀呀直叫,无能为力地看着书渐渐湿了沉到水里去。蓝衣少女知道自己闯了祸连忙打起绿衣少女跑开了。
小尼姑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笑了。这时前面有个女尼返回来催促了她一下,她方才向大殿走去。
大殿里线香袅袅,众女尼在慧明法师讲解完《佛说盂兰盆经》后齐声默诵,下面的女客信徒们因感念经中目连救母的孝行频频拭泪,场面十分庄严肃穆。
小尼姑双手合十,虔诚地默念了一句‘南无阿弥陀佛’。她恭恭敬敬地踏进大殿,先上前向观世音菩萨敬一柱清香,再向在莲花台上打坐的慧明法师施礼,而后向跪坐在殿中的女客信徒们行礼。
待女客信徒们回礼后,她方在案前蒲团上打坐。
“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我今见闻得受持,愿解如来真实义。南无阿弥陀佛。今日小尼空静向众位讲解《妙法莲华经》。”
众人双手合十,心里跟着默念了一声‘南无阿弥陀佛’后才看向案前打坐的小尼姑。
只见这不过十几岁的比丘尼穿着一身青色的袈裟,秀丽的容貌有着与一般同龄少女截然不同的慈悲安详。仿佛被她看一眼如同得到佛祖的眷顾一般。众人无不正襟危坐,静下心来侧耳倾听。
女尼空静的声音轻柔却很坚定在庄严的大殿里回荡着又增添了几分威严。她开始讲《妙法莲华经》的偈语并解释其玄义。
“此经乃佛陀释迦摩尼晚年所说教法,属于开权显实的圆融教法,大小无异,显密圆融,显示人人皆可成佛之一乘了义。在五时教判中,属于法华、涅盘之最后一时。妙法”指的是一乘法、不二法。“莲华”是作比喻,形象地讲“妙”在什么地方,他的殊胜处,第一是花果同时;第二是出淤泥而不染;第三是内敛不露。”
“提婆达多是释迦牟尼佛的堂弟。可是,他处处和佛作对。有人说他与佛有仇恨,其实,释迦牟尼佛的成道,他是属于逆增上缘助道的人。而且提婆达多生生世世都来帮助佛成就道业。由于他以反面人物来助成佛道,所谓‘逆助’者也。”
“要相信生生世世来反对你的人,或者给你苦头吃的人,都是在帮助你成佛的。这又好像在大冶洪炉里,锻炼一样,锻炼得一点习气毛病都没有了,心性柔和,若能如此,才算是‘真信’。能把所遭所遇的怨嗔恚恼,当成自己的真正善知识,真正能生出恭敬善知识的心。譬如钟需要用木锤来敲击它,才能发出洪声,真金需要用火来烧,才成精金。虽然提婆达多所行所作很恶劣,但是我们若能对这一品不生分别心,不生疑惑,就是证明我们有真正的闻思慧和修慧,永不堕于三恶道。常常能供养诸佛,又能亲近三宝,得闻无上妙法。并且,能生到十方诸佛国土,亲闻妙法莲华经。即是莲华化生,九品莲华为父母。若生到天上,也同样受到最殊胜美妙的快乐。”
这时,大殿内的女尼与信徒齐声道‘阿弥陀佛’。而离空静十分遥远的殿外两个年龄相当的少年,一个无聊地打着哈欠,一个目不转睛地看着空静。
丁鸿远正听得昏昏欲睡不料被丁鸿哲一扇子打在手背上。他顿时清醒了几分,不满地嘟喃着:“你妹妹真是无趣地紧。都讲了两个时辰的经了,要是日后还俗了,谁敢娶她。”
丁鸿哲颇为鄙视地看了他一眼,道:“她如此精通佛学,对着众人娓娓道来的样子也让我觉得很有面子。她出家为尼也算是有福之人。”
丁鸿远十分惊讶丁鸿哲竟然是赞同她出家的。“不是说还没削发剃度吗?爷爷不是发话让她回府吗?”
丁鸿哲若有所思地看向大殿内的空静。沉默,压抑的沉默。看着空静安详的脸庞,一尘未染的眼睛,他觉得这已是她最好的出路。他宁愿她这样一生一世无烦恼无哀愁地活着,也不愿她成为家族讨好巴结皇室的礼品。
家族为丁雅妍安排的路是进宫成为三千粉黛中的一员,而丁雅婷和丁雅媛的命运则是联姻。或像丁雅婵一样,成为王府后花园的风景之一或成为其他贵族的媳妇。她们的命运是高贵的,在俗世中更是幸运的。
可是他那神似母亲的妹妹却不应该有那种俗世的幸运。甚至她不应该成为世俗的其中之一。她应该是像天边洁白的云彩成为众人尊敬的对象,她应该快乐安详地成为超脱的智者。她慈悲怜悯地目光应该永如清水,让那些心头蒙了灰尘的人相形见绌、羞愧不已。
丁鸿远拉了拉他的袖子,也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空静已经讲完了佛经,众女尼都起身绕着观世音菩萨的佛像咏诵经文。宾客信徒们纷纷默念佛号跪拜佛像。
这时空静站起身退到了慧明法师的旁边。慧明法师高声咏唱三声‘南无阿弥陀佛’后率众女尼以佛礼答谢宾客信徒。等宾客信徒回礼后,众女尼方井然有序地退出大殿。信徒再次跪拜佛像后才依依不舍地结伴离去。
老太君、媳妇和伺候她们的女仆们去内院慧明法师的禅房喝茶。而他们这些小辈们则逛白雀庵的风景。
丁鸿哲和丁鸿远来到一处偏殿,里头供奉着帝释天的神像。绕到后面是一处凌空的凉亭,亭子里空静正在给三个少女奉茶。丁氏三姐妹看见两个兄长纷纷招手欢迎。
丁雅婷蹦蹦跳跳地跑到丁鸿哲面前,说道:“鸿哲哥哥,刚才老祖宗与我们说空静姐姐就是三姐姐时,我们可是实实在在吓了一跳。可是转念一想,空静姐姐这般学问却是咱们探花郎的亲妹。方才她讲经时,我们可是一句都听不懂呢。”
丁鸿远恶作剧般地捏捏丁雅婷的小脸,宠溺地说道:“可不是嘛!刚才我也听不懂,现在咱们就去问问她!”
空静又添了两杯茶。亭子里丁雅媛正在给丁雅妍说好话,夸完衣服夸珠花直到丁雅妍被她逗笑为止。
丁鸿远一走进亭子就闻到了茶香,“白雀庵里可真是藏了不少好东西。尝尝这上好的碧螺春。”他一屁股坐下,马上品起茶来。
丁鸿哲喝着茶,十分和蔼地对空静赞赏道:“刚才讲得很好!”
俗话说‘长兄如父’。丁鸿哲对空静也会像慈父那样鼓励、指点她的学问。很久以前他会在写给她的信里指出她的一些佛学歧义。后来她的佛学造诣越来越高深,渐渐变成了她来指点他了。
其他人听到他们二人谈起佛理,皆是一脸没趣。几人索性聚在一起讨论起亭外的风光。
这时丁鸿哲注意到她藏在僧帽里的短发,他不禁担忧起来。趁着其他人都被亭外的景色吸引,他偷偷将空静拉到一旁悄声问道:“你可有求慧明法师早日让你削发?”
空静难得看到哥哥满脸紧张的模样,她点点头却看到他的眉头越皱越紧:“上次师傅说过了今日就为我削发。怎么了?”
丁鸿哲这才有些释然。
丁雅婷回过头看见他们两个在说悄悄话。她嘟着嘴抗议道:“鸿哲哥哥好偏的心,就只和空静姐姐说悄悄话。”
她走过去摇着鸿哲的衣袖撒娇,一副吃醋的模样逗得丁雅媛嘲笑不已。
丁雅媛过去酸了她几句:“空静姐姐是鸿哲哥哥的亲妹。对她自然和你是不同的。瞧你这模样像个小媳妇似的。”
丁雅婷哼了一声,看看丁鸿哲和空静十分有默契的笑。她被丁雅媛嘲笑地恼了,无心出口道:“鸿哲哥哥只对空静姐姐好。”
众人错愕地看着她,显然被她的无心之言惊吓到了。丁雅妍最先反应过来,立刻过来打圆场。她笑着说:“这小妮子可不懂事了。看来要让老祖宗罚你多抄几遍‘女则’。”
“就是就是。”丁雅媛一边声援丁雅妍一边将丁雅婷拉到身边顺便剥个荔枝堵住她的嘴。
丁鸿远眼珠子一转,折下一朵花问空静:“空静大师,这是什么呀?”
空静看着他手上的花朵很是怜惜,“折下它便成死物了。”
丁雅媛觉得这尼姑姐姐和丁雅妍一样满肚子的学问、满肚子的酸气。她又开始无聊,小声嘀咕道:“不就是一朵花嘛!”
空静却答:“非也。花之荣败犹如人之生死。荣有时,败有时。生有时,死有时。世间万物皆在六道轮回之中。”
丁雅媛听完自觉说不过她,索性闭嘴免得自讨没趣。
丁鸿远又指指远处的叶子,问道:“那又是什么?”
空静打了个佛号,答:“这正是‘一花开五叶,结果自然成’。”
她答完,亭内众人面面相觑,不得其解。丁鸿远一脸苦恼,怎么为难不成反倒自取其辱了。对丁雅婷和丁雅媛来说,探讨佛学是个极其无趣的事。丁雅妍回过味来,在心底暗道:老祖宗看事神准。此女心性寡欲无争,若是送给无暇公主做陪嫁女官倒是一件好事。
丁雅妍对那些草包摇摇头然后抓起一颗暗紫色的杨梅问:“这又是什么?”
丁雅媛这下总算生出了些许乐趣。她幸灾乐祸地看着丁雅妍和尼姑空静。
丁雅婷有些不屑地撇撇嘴:“一颗杨梅也问?”
果盘里的杨梅正是空静摘的。一颗颗早已熟透了的果子如同这些待嫁的贵族少女,有着羞涩的诱惑。
空静突然想起回廊上的一幕。当时丁雅媛念过的一句诗。她嘴角含笑看了丁雅媛一眼,答道:“这是‘杨家有女初长成’。”
丁鸿远和丁雅婷听到她的回答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丁雅媛则是羞红了脸。丁雅妍在心底偷笑:定是丁雅媛偷拿她的诗集被空静看到了。
此时慧明法师和老太君相携而来。原来这一路上两人正在谈空静日后的去处。慧明法师觉得空静很有佛缘,有意点拨她出世。而老太君坚持要将空静接回国公府。
慧明法师不明白老太君为何突然主张接空静回国公府。直到二人走近她们,听到空静与丁鸿远辩法。慧明法师顿觉空静今日过后已无佛缘。在进到亭子里前,她已点头答应了丁老太君。
这日,对空静素来冷谈的老太君第一次关心起她来。她在亭子里认认真真地给空静介绍起这些哥哥姐姐妹妹以及身旁的女人们还有一些没一起来的兄长们。
老太君也问了空静好些问题。有时满意地点点头,有时又和蔼地说些国公府的事。女眷们之间气氛很好并未冷场,有些话也是点到即止。空静站在慧明法师的身旁反而与她们格格不入。她心下隐隐不安,偷偷地看站在老太君那边的鸿哲。鸿哲背着手没说话也没看她,好像又与她隔了一道无形的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