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姿花传》一叶凝碧

1、丁家有女初长成

　　甲申年七月十五，也就是现任的南灵国君谦帝登基即位第九年的中元节。因谦帝嫡母慈欣太后笃信佛教，孝顺的谦帝便在国都烨花城举行了盛大的盂兰盆会。一时间，烨花城里里外外所有的寺庙尼庵的高僧们皆开庙讲经，为众生祈福。
　　当天，安国公府老太君万氏率领国公府一众女眷去华城西郊的白雀庵听经祈福。随行的还有安国公府的三公子丁鸿哲和四公子丁鸿远。两位意气风发的少年骑着马缓缓着走在车队的最前面。尤其是丁鸿哲，刚刚高中探花的他满脸的志得意满。
　　长长的车队蜿蜒地走在官道上。这时，中间靠后的一辆马车上探出两张分外娇艳的两张脸来。她们大约十三、四岁，正是最靓丽的年纪。脸蛋较为圆润稚嫩，笑起来有两个可爱的梨涡，扎着蒲桃髻穿着一身嫩黄色的交领齐胸襦裙的女孩是国公府的五小姐丁雅婷。另一个肤色更为雪白，眉眼如画同样扎着丫髻但穿着一身水蓝色交领襦裙的是四小姐丁雅媛。她们两个兴致勃勃地看着一路上的蓝天白云、青山碧水。
　　而在她们前面的马车中坐在一个清丽脱俗的绝色佳人。她一头乌亮的发梳成低环垂与脸颊两侧，身着一袭碧色的襦裙，捧着一本诗集。当她读到心仪的诗句时或会心一笑或默念铭记。一双美目中蕴含了清水之秀，越发显得她光彩动人。她便是国公府的二小姐丁雅妍。
　　与这三个无忧无虑的国公小姐心情相反的是最后面那辆车上的四个小丫鬟。她们都是国公府里等级较高但出身也好的丫头，大都在小姐们的园子里服侍。个个聪明伶俐，能说会道。这其中有一个叫杏香的丫鬟进府较晚，好些不懂事。其中有一件事更让她最不解，于是乘着今日的机会，她压低了声音对另三个道：“我听说咱们府里还有一个三小姐，怎么从不曾见过。”
　　其他二人面面相觑皆是一副不解的样子，只有一个叫芸香的丫鬟神色不安地示意她们凑过来。她小心翼翼地对三人道：“我听说三小姐是三少爷的亲妹。五岁时被送到尼庵里做姑子去了。”
　　那杏香一听更加好奇了。她是丁雅婷园里的丫鬟，看惯了国公府小姐们的气派生活。也从未听小姐们说起这事。此时突然听到自家小姐还有一个做了尼姑的堂姐，自然想听听这桩奇事的来龙去脉。
　　可那芸香却是再也不敢多嘴了，嘱咐她们决不可向别人打听。这让杏香她们大失所望。
　　芸香心想自己听到的事才叫一个离奇，可借她一百个胆也不敢乱说。
　　那日，她无意间听到两个厨房的老嬷嬷在一旁吃酒。其中一个多吃了几杯说漏了嘴。
　　那嬷嬷说这安国府三小姐丁雅娴一出生就克死了父母与娘舅，没多久又连累哥哥出痘。闹得安国府人人自危，个个提心吊胆怕沾到三小姐的晦气。在三小姐五岁那年的清明节，一个老僧来安国府化缘。当时已经信了佛又整日心神不宁的老太君对那位老僧礼遇有加。
　　老僧临去时感念老太君对他的善意，特地仔细嘱咐说：“三小姐前世为恶，今生命里带来了前世的煞气，而且时运不济。若是让她在国公府贵养，不出三年国公府内必是人才凋零，门户不兴。最好是将她送去那些宝刹尼庵，让她在那些祥和慈悲之所感受教化。方能即保众人平安又兴旺家门。”
　　那老嬷嬷面色赤红、口齿不清地转述着十多年前老僧的嘱托，倒是令人不能十分信服她的话。可她又道：“不过这三小姐还有一奇，据说是旺兄弟姊妹的命相。那和尚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说‘十年后定要将她领回来才可让国公府荣华兴盛’。”
　　老嬷嬷说道这里揉了揉眼睛，又与另一嬷嬷干了一杯酒并不再多讲什么了。芸香没有太在意老嬷嬷的醉话，只是那嬷嬷口中的尼姑小姐给她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
　　几日后，她在门外听到老太君身边的赵姑姑来与丁雅妍闲聊。说的又是那命不好的尼姑小姐。原来老太爷有意要将三小姐接回来。
　　芸香只隐约听到丁雅妍叹了口气，低声对那姑姑道了一句：“将她接回来也好。听父亲说太后正愁去北沐和亲的无暇公主没有陪嫁的贵女呢！”
　　那赵姑姑的声音十分和蔼，却又透着高门大户人家特有的冷酷：“老太君也是为小姐们着想。她要不去，去的就是这里的小姐们了。”
　　芸香开始有些同情那尼姑小姐。有时候不受宠的高门小姐连她们这些给人家当奴才的丫鬟都不如。好似那些被献祭的牛羊，是注定要被牺牲掉的人。
　　不过，对于她们这些小丫鬟来说牺牲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总比牺牲一个与自己有利益瓜葛的人好吧！
　　车队最前面最为华丽的马车上，一个头发花白，却很有威严的老太太与伺候她多年的老仆妇说起她最不想提起的人来。
　　“这次咱们鸿哲中了探花，老爷又想起那个灾星来。昨天送走那些宾客后他就一直唠叨说想见见她。”老太君一脸嫌弃地说着。
　　她身边的老仆妇倒是一番劝慰：“去年慧明法师来信说三小姐十分有慧根。她还说多年来三小姐一再请求正式削发出家，这事法师也不好做主，令她好生为难。”
　　老太君只为这一件事苦恼了许久。这国公府里这么多孙儿，只有从小孤苦伶仃的鸿哲是他们二老亲自带大的孙子。她最疼爱的孙儿长得一表人才，才华横溢。他们二老对他寄望甚高，以前是怕那煞星回来克了鸿哲。可如今眼看鸿哲仕途顺遂、前途无量，怎能因为无姊妹去服侍公主而受人非议。
　　“我听说那灾星如今深明佛法，待会儿我们可要仔细瞧瞧。”
　　老仆妇笑着点点头，道：“老妇听闻今日三小姐会向众人讲解‘妙法莲华经’，咱们也去看看。若是真有独到之处也可将她推荐给慈欣太后。”
　　老太君满意地点点头，觉得那个十年未曾谋面的孙女突然有了些许用处，她也就多了些期待。
　　当年那得道老僧所言非虚。自从将那灾星送去白雀庵后，国公府确实兴盛了许多。几年前长孙女雅婵嫁到安逸王府做了安逸王侧妃后，丁家的年轻一辈开始崭露头角。如今老太君最大的心愿就是明年二孙女丁雅妍能被选入宫中。
　　可今年选贵族女子给无暇公主陪嫁一事又令她烦恼万分。无论是按资排辈还是按人品才情，丁雅妍都是上选。可老太君又怎么舍得让身边的这几个孙女去给公主做陪嫁。这几日丈夫提起来，她思来想去就把主意打到一直不受待见的丁雅娴身上。若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接回来，等送到了宫里所有事大致都尘埃落定了。
　　老太君仿佛能预见不久精通佛法的丁雅娴一定能得慈欣太后的喜爱，十年清心寡欲的生活也能让她将来在公主身边恪守本分地活着。对于老太君来说，这条路已是丁雅娴最高贵的归宿。
　　山中自是清凉宁静之地，白雀庵的屋檐在青山之中若隐若现。在一条幽静的竹林小道上，有五个女尼背着竹篓穿行而上。走在最后面的是一个大约十五岁的尼姑。她穿着灰色的僧服，戴着灰色的僧帽，极其素净。只有脚上的草鞋沾了些黄泥，显得有些不搭调。她抬头擦了擦汗，袖子下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不染一丝尘埃。她的竹篓里只剩下两个馒头和一袋水。这些都是她们三天前下山化缘得来的。白雀庵保留了苦行的传统，每隔三天就会派出几个尼姑下山化缘。昨日她们将这次化缘所得全接济给逃洪而来的邴州灾民，然后日夜兼程地赶回来。
　　五人沉默地往上走，过了一段石阶有一片杨梅林。小尼姑看了看那一串串紫红色的杨梅羞涩地挂在枝头。她停下脚步，对走在她前面的四个女尼说道：“师姐，咱们摘点杨梅回去吧！”
　　前面的女尼回头看了看她，为首的女尼瞧了一眼那些已经熟透了的杨梅，然后对那少女点了点头。少女得到应许，跟在她们身后进林子摘果。少女的手很修长却并不娇嫩，洁白的手指很有力的掐断一串细枝。
　　这棵杨梅树有些年头了，每年都能结出酸甜可口的杨梅。小尼姑摘了一颗紫得发红的杨梅，手上竟然沾上了一抹鲜红粘稠的液体。她抬起头看见树顶端一个修长的人影近乎狼狈地蜷缩在枝干上。
　　他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色在与她四目相交的那一瞬间似乎又青了几分。他冷冰冰地盯着她，就像一头虚弱的野兽提防着任何可能攻击自己的入侵者一样。只有那些尚未干涸的伤口在他不经意间泄露了他的忧虑。
　　‘这或许是他人生中最狼狈的时刻。’小尼姑隐藏起眼中的惊慌，低下头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临走时，她将竹篓里馒头和水还有一些灾民没用完的伤药放在那棵杨梅树下。
　　五人重新踏上她们原本的路程。待到她们走后，那男人小心翼翼地翻下树拿走了那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