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逢魔时刻 ...
-
戌时又称黄昏,乃是日沉月昇,万物朦胧的时刻。又因戌时也是鬼门大开、阴阳交替之时。故而 ‘戌’字为人、戈会意,意为有人持戈守护。
这日戌时,千寿殿内灯火通明。殿外四周更是里三层外三层,依阵型密密麻麻地架起火盆将千寿殿照得犹如白昼。
殿里殿外聚集着念经的和尚喇嘛,作法的巫师道士。一时间诵经声、法器敲打声、宫人呼唤声,振聋发聩,竟传到了离千寿殿甚远的万安殿。
丁雅娴盘腿坐在大殿中央。各位妃嫔们以她为中心围成好几圈全都盘腿闭目跟着丁雅娴念诵《阿弥陀佛经》。
慈欣太后手持佛珠盘坐在上首,此刻虔诚神情犹如比丘尼。万安殿俨然成了一个庙宇佛堂。
如此过了一个时辰,千寿殿里的诵经声反而越来越高昂,其中更是夹杂着女人凄厉的尖叫诅咒。
这尖叫传到万安殿。众多妃嫔吓得纷纷停止诵念,惶惶不安的样子与之前的她们大相径庭。这时,一个小太监急急忙忙地跑进万安殿禀报:“无暇公主不好了。”
众多妃子一听立刻跳起来尖叫,好似他说了什么不得了的噩耗。一时,万安殿大乱,众妃逃的逃、躲得躲。
慈欣太后气得捏碎了手中上好的檀木佛珠。片刻后就只剩下她与丁雅娴还有几个年老女官原封不动地盘坐在大殿里。她站起身来整了整袖子,满脸怒容但依然仪态威严。
她对那个吓得脸色发青的小太监道:“你带我们去。”
小太监虽然惧怕鬼怪但也决不敢违背主子,只好抖擞精神提着灯笼带太后去那妖怪横行的千寿殿。
待众人出得万安殿。外面竟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天上乌云密布,云团之中隐隐出现一两条电光却始终听不见雷声。丁雅娴走在最末。由于小太监手中的灯笼忽明忽灭实在太过昏暗,她只能依靠前面女官们衣裙摆动的声音来辨别方向。
一行人循着诵经声前进,走了半个时辰总算见到了灯火通明的千寿殿。
此时的千寿殿里外又是两般光景。以最外一圈火盆为界,圈外的夜平静如常,圈内则是狂风大作、电闪雷鸣。
烈风将千寿殿中的重重帷幔吹得七零八落。僧侣们将那最里面的一层帷幔团团包围竭尽全力念经诵佛。
帷幔里面一会儿传出女人尖锐惨叫,一会儿又变成近似疯狂的恶毒诅咒。
皇后站在火盆阵的外面望着千寿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太后见了反而过去抱着她好言安慰,神色同是凄然。
丁雅娴站在众人之后双手合十诚心祷告。她闭着双目口中默念《大悲咒》,心如止境似进入无意识界。忽的,她感觉有一阵风朝她扑面而来,风止之时竟响起一声熟悉的叮当声。
‘莫非是李曼青挣脱了束缚前来作祟?’
丁雅娴心中虽有疑惑但也多了几分把握。她一边念咒一边向千寿殿前进,耳边众多嘈杂声音中似有一个微弱的哭声。她循声而去,在不知不觉中走人了最里面的一层帷幔之中。
只见那帷幔中的床榻之中躺着一个娇弱少女,其貌虽美但身形消瘦憔悴令人怜惜。她脸色惨白如同死尸,一会儿四肢抽搐,一会儿又五官扭曲如同鬼魅。
她睁开眼见到闭目诵经的丁雅娴竟哈哈大笑起来,道:“此人无心之过令我心生怨恨。如今你又奈我如何?
说毕她的脸上浮出一张如同假面的素白鬼脸,却不是丁雅娴见过的李曼青。
丁雅娴心下一惊,又有了许多迷惑。她对这个女鬼道:“阿弥陀佛,今日我受李曼青之托前来诉冤,不想竟会碰上你这魍魉。”
那女鬼听到‘李曼青’三个字,又是惨叫又是痛哭:“曼青,我有负你所托,心有郁结不得安生。我好痛苦啊!”说完又响起一阵叮呤当啷声。
许是李曼青之故,丁雅娴对铃铛很是敏感。她心想:看来这女鬼与李曼青有很深的渊源。莫非她们化鬼作祟所依托之物就是铃铛?
丁雅娴思量再三决定找出那响声之源。可帷帐之中只有这一张用上好的梨花木制作的带屏床榻,无暇公主枕着一个玉枕。她爬上公主的床榻仔细查找每一个缝隙仍一无所获,身旁的无暇公主又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她握着无暇公主的手连连道歉,然后轻轻托着公主的头慢慢拿开玉枕。这时,那女鬼的脸又从公主身上浮出发出一声声凄厉的诅咒。
丁雅娴摇了摇那个玉枕,果然从里面传出一丝轻微的声响。她一把举起那个玉枕重重摔下。
只听得哐啷一声,女鬼尖叫着从无暇公主身上脱离,飞出帷幔后便烟消云散了。同时,帷帐外的诵经声、法器敲打声、狂风肆虐声、电闪雷鸣声也都随着玉石破碎的声音戛然而止。所有的僧侣、道士、巫师、太监、女官、婢女都如梦初醒般缓过神来。
丁雅娴见无暇公主的脸上恢复了些血色,便放心许多。她捡起地上破碎的铃铛走出帷帐对众人道:“那鬼魅作祟的依托之物就是这枚铜铃。如今铜铃已碎,那鬼魅魍魉无可托之物只好离去。”
千寿殿里的人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陌生女子。
阵外的人见到千寿殿里的异象已经消散,纷纷喜出望外地赶过来。不多时,慈欣太后带着几个年老女官不顾一切冲进帷帐。当她看到躺在床榻之上昏睡过去的无暇公主时,不禁悲从中来,难以自抑。
皇后随后而来,殿中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全都跪下行礼。此时明月当空,气象清明。长徳宫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皇后亲自扶起丁雅娴道:“你可是丁家的孙女?没想到你竟有如此神通,救得我侄女性命。”
丁雅娴心中颇有不安却是因挂念李曼青之事。明知今日之事与李曼青的关系甚大,教她如何能保持缄默。她向皇后下跪叩首道:“民女丁雅娴今日斗胆,有一事要禀明太后娘娘、皇后娘娘。”
皇后见她很是恭敬谦卑、神情坚定,便准她起身详述。可丁雅娴再叩首谢恩但并不起身,她道:“民女前些日子遇见一个冤魂化成的猫妖来我丁府作祟。那冤魂说她名叫李曼青,本是这千寿殿中的一名普通宫娥。她死前被人诬陷为盗簪之贼,死后又因挂念情郎,心有忿恨便化猫作祟。当时李氏曾托请民女寻找她的情郎并告知他真相。可民女无能,寻人未果后只好来为李氏诉冤。”
皇后虽对之前猫妖作祟十分忌讳,但她决料想不到猫妖背后竟有这种匪夷所思的冤案。她遂问:“那如今李曼青又在何处,是不是就是附在无暇公主身上的鬼魅?”
“决计不是。民女近日来日夜为那李氏诵经超度。如今她的化身正被民女缚于国公府中。”她又道:“但适才民女听到附于公主身上的鬼魅提及李氏,民女想她们之间必有渊源。”
皇后对丁雅娴将信将疑,她心想:此女竟然能与那些鬼魅魍魉交往而安然无恙,必有她的过人之处。但又如何知道她所言非虚。
皇后又问:“那李氏情郎又是何人?”
丁雅娴抬起头回答:“李氏情郎姓阮,蔡州人士。他也是今年进京赶考的书生,因无钱财贿赂考官而落榜……”
皇后听闻大惊,忙喝道:“别说了。”
这时,殿中有心之人已经听出了一些端倪。众人心照不宣,一片沉默。
“大胆丁氏,你敢胡言乱语欺骗本宫。来人将她……”
“慢着。”这时帷帐之中传来太后威严的呵斥打断了皇后的话。太后听了这么久已经平静了许多,语气也严厉起来。
“哀家要听她说完。”
帐外,皇后狠狠地盯着丁雅娴。
丁雅娴心里一片坦然更无惧意,她对那帷帐之中的太后禀告道:“太后明鉴。民女丁雅娴自幼长在庵堂之中,遵从‘出家人不打诳语’这句话。民女愿对佛祖起誓:民女若有一句谎言欺骗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死后定入拔舌地狱不得超生。”
“你且慢慢道与哀家。”帷帐之中传来太后略带疲惫的声音。
丁雅娴跪着将李曼青化猫托付之事、丁鸿哲寻人未果的事、发现铃铛之事向慈欣太后和盘托出。
太后听后竟是冷笑一声道:“没想到长德宫也成了这般藏污纳垢的肮脏之地。难道三大内之中真的只有大诏宫能见得了光吗?”
她言语里多有愤恨使许多人心中不安,又道:“丁雅娴精通佛学,为人良善,有驱邪降魔之才能。如今无暇公主病魔缠身,哀家特令此女陪伴公主直到痊愈为止。皇后不必过虑。”
皇后向太后下拜道:“臣妾谨遵母后教诲。”
丁雅娴因慈欣太后之故而没受责难心里很是感激。不过自这日起也开始了她为期十年的女官生涯。一直到慈欣太后去世为止,她在这深宫之中经历了形形色色的故事。
次日,残秋愁雨簌簌下,天气更是清冷起来。丁雅娴被留在千寿殿守护无暇公主,自是不敢有任何大意怠慢。
这无暇公主乃是十几年前过世的前太子之女。她的母亲也就是前太子妃在丈夫过世后就削发出家了。因此无暇公主一直在亲祖母慈欣太后身边成长。年方十八已出落得妩媚可爱,性情又活泼大方。在这深宫之中颇得人缘。皇后对她也很是喜爱,将她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
丁雅娴与众多女官侍女等了许久,总算等到昏迷多时的无暇公主苏醒过来。众人欣喜之余又是端药摆膳、烧水换衣忙做一团。
躺在榻上的无暇公主望着坐在方凳上的丁雅娴道:“我记得你。昨日是你帮我赶走了那个可恶的女鬼。”
她病了多日,声音十分娇弱无力。她向丁雅娴伸出一只白嫩的手让她握着仿佛这样就能安心许多。
“握着你的手我就能安心入睡了。再过些时日就要新年了,到时候梅花开了你带我去看看好不好?”
她久病不起连下床都是困难,却偏偏想去看梅。由此足可见她的坚强。
“公主放心,您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丁雅娴笑得平静慈祥,好像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两人一见如故,倒真是缘分。
“公主可认得那女鬼?”
无暇公主摇摇头,想了想又说:“我不认得她,但我认得那个铃铛。和那个婢女身上挂得一模一样。”
这时,一个中年女官端着药进来服侍。丁雅娴接过药碗闻了闻又尝了尝,这才喂给无暇公主。
这女官站在一旁与公主说:“适才太后娘娘叫人画了那个铃铛去尚工局盘查。据曾司宝鉴定,这个铃铛确是尚工局戴彩蝶制作。如今那戴彩蝶已经被收押在牢了。”
“难怪我认得那个铃铛。年初我就赏过一个一模一样的给李曼青。”
丁雅娴更像弄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对中年女官道:“看来那戴彩蝶与李曼青关系匪浅。大人可否让民女过去看看那戴彩蝶。”
中年女官面有难色,对丁雅娴说:“丁姑娘只须好好守护公主即可。今天一早太后就下旨让大理寺放了丁探花。还有你的狸花猫也是……”
“莫不是太后已经命人杀了它?”
中年女官连忙摆摆手道:“倒也不是。我们这等凡人哪能有胆害它?它被丁姑娘的佛珠所缚必定造不了孽。士兵们只是将它带回来作为证……物。”
她思量了一下才将证人改说证物。想起昨日太后连夜去长明宫求见谦帝,一来为无暇公主之事,二来为科举考官受贿的案。今日,这朝堂中百官大规模的检举、排查闹得后宫女官们也是人心惶惶。因为能进宫做女官的大部分都是出身贵族官宦之家。这才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案。只是谁也没想到这起大案竟是这个少女捅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