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姿花传》一叶凝碧

10、宫廷

　　甲申年十月二十三日。这日南灵国各地高僧陆续抵达皇城，一时间皇城里多了许多黄衫喇嘛、青衫僧侣。这些人一手持钵一手持仗所到之处信徒无不顶礼膜拜。
　　与此同时，朝堂之上文武百官也因三起事件发生了激烈争论。其一是谦帝擅自修改国史泰安帝本纪中的一章。将其中‘荣宝二十一年，肃宗崩，泰安帝即位。’改为‘荣宝二十一年，肃宗崩，皇太子即位。同年禅于泰安帝。’
　　别看只是添加了几个字，此处一改马上就会变为皇位正统性的争论。从而动摇国之根本，乱世之源由此可见。
　　却说南灵国中宗泰安皇帝本姓童，为太宗皇帝长公主之孙。夫，安平侯，名单墨字飞度。肃宗晚年南灵礼乐崩坏、朝廷长期被奸后把持，佞臣横行，贪污腐败、买官卖官、民不聊生。荣宝十九年，泰安帝从东梵国回到南灵，受封泰安县主，后进封泰安公主。
　　同年，举‘诛奸臣、清君侧’起事，一呼百应。荣宝二十年，将奸后佞臣诛杀于南门。此后清剿佞臣党羽，全国上下无不拍手叫好。荣宝二十一年，肃宗观其贤德，有治世之才，遂传位于她。
　　泰安帝在位五十三年，有两个国号，谓之‘万隆’、‘仁禄’。于仁禄二十三年驾崩于紫微殿龙椅之上。生前留有遗诏，传位于肃宗之孙。
　　泰安帝有两子一女，长子受封安逸亲王。次子受封安宁亲王，封地为西京十三省。小女受封汝阳公主，后嫁与东梵国君，被立为皇后。东梵亡国后留在东梵出家。
　　泰安帝在位期间，振国运，兴水利。休养生息十年后与东梵国结盟攻打西辌国，西辌国亡后，两国将其划江而治。期间泰安帝统一货币、文字，让西辌遗民与南灵国人通婚，开采铁石，发展通商，于民生息。
　　万隆三十年，国力昌盛的南灵单方面撕毁盟约夜袭东梵控制下的北西辌。由此展开了长达十三年的两国战争。终于仁禄十三年吞并东梵国。从此南灵国的国土比之前扩展了四倍。
　　此后无论南灵国史还是南灵国人对这位文韬武略的女帝皆是一片赞许称颂。
　　而这也令后来登位的肃宗一脉倍感压力。对于他们来说泰安帝不过是个篡位的野心家。明明他们才是正统，却因她的治世才能而被世人病垢。无论做什么、说什么、下什么令、兴什么法皆被拿去与泰安帝作比较。身为九五之尊却是终日战战兢兢地坐于龙椅之上，深怕做得不够好连皇位正统性都要受人非议。
　　于是便动了将泰安本纪中的‘传位’ 改为‘禅位’的心思。谦帝认为泰安帝起义篡位是事实。本纪中的‘传位’二字也是她当权后一班史官为自保改写的。既然如此何不改回来好为他们肃宗一脉正名。
　　其二是安逸王上书冀州法光寺僧人抢夺当地农民良田的恶行，继而抨击自宪宗皇帝以来南灵推崇佛教一事。
　　宪宗皇帝乃是谦帝的祖父。他在位时十分崇尚佛教，因而给了僧侣们诸多特权。比如寺庙由朝廷赐田、免税、免役等。渐渐地，僧侣们的权利甚至凌驾于法律之上。而谦帝的父亲宪宗和慈欣太后也都是敬佛之人。谦帝即位后曾多次想要清查削弱寺庙、僧侣皆被慈欣太后劝阻。他正在无计可施之时，可上书此事的偏偏是泰安帝的五世孙。
　　泰安帝其人崇尚法学。她在位时制定了许多法律限制皇室、贵族和官员们的权力。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条更是被写在南灵律历的第一条之前。法律凌驾于皇权之上，却是令后来的皇帝最寝食难安的。因此穆宗即位之后第一件就是修改例法。
　　安逸王这一脉遵循了泰安帝的教诲，如今更是法家庇护者。因此绝不可能容忍佛教凌驾于法律之上的安逸王成为了主张灭佛的主力。
　　只可惜安逸王主张的灭佛在时间点上怎么看都像是对谦帝擅改泰安本纪的报复。
　　其三是翰林院文学博士高实与另外几位修撰、编修联名检举今科主考官翰林院大学士贪污受贿。至全国上下学风败坏、世风败坏、不尽公正、藐视皇权等十宗罪。这其中也牵涉进慈欣太后的娘家司徒一族和皇后的娘家叶氏一族。矛头更是直指这些京城贵族败坏科举。导致一些年年赴考的贫穷之士耗尽旧产仍赴考无门，无成而归。兹人有抱屈之恨，国家有遗才之憾。却让那些无能之人、才俊之流坐成白首。
　　这三起大事和猫妖作祟诅咒皇帝事件犹如烫手山芋一般令满朝文武焦头烂额、提心吊胆。
　　谦帝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先抓点小鱼小虾审问盘查。于是今科状元、榜眼、探花三人便首当其冲被大理寺羁押。
　　身为大理寺左寺丞的丁承业听到消息立刻马不停蹄地飞奔回府与众人商量对策。
　　丁老太君一听丁鸿哲被大理寺关押更是恨起丁雅娴来。她当着丈夫的面直骂丁雅娴是‘害人精、扫把星’。
　　丁国公向来拿她没办法，不料今日却一改过去几十年的包容，头一回喝斥她。
　　他脸色铁青，当着长子的面训斥她道：“你这愚妇懂得什么？要是鸿哲真犯了天威如今早下刑部大牢了。陛下这是借他们三人拍拍苍蝇，又不是拿他们去喂虎？”
　　这下不但是丁老太君，连底下的人都回不过神来。这老国公的惧内由来已久，国公府众人皆已习惯。今日的训斥真是比太阳打西边出来还要惊奇。
　　丁老太君也有自己的委屈。常言道‘男主外、女主内’这国公府内女人们的事哪件不是她管的。当年痛失爱子的因由，他不知道也就罢了，竟还去维护那个没见过几次面的扫把星。她一时气极也顾不得底下儿孙，甩袖就走回去生闷气了。
　　消息传到水莲阁。丁雅娴是既担心到害怕。她这些天日日夜夜诵经礼佛希望能化解李曼青的怨气，如今更是诚心祈求大慈大悲的菩萨能保佑兄长化险为夷。
　　朝廷争斗之事暂且揭过不提。却说次日，慈欣太后下旨招丁雅娴进宫讲经。
　　丁老太君接过太监手中的明黄懿旨真是既愁又喜。在这敏感之时招被羁押的探花郎亲妹进宫讲经怕也是慈欣太后有意与安逸王唱反调。
　　丁雅娴此次奉命进宫讲经却只有一件烦恼，那便是李曼青。这几日她将佛珠缚住那只狸花猫的脖子方能令它老实。
　　经过芩香梳洗打扮一番后，她抱着狸花猫与它耳语道：“我若能有幸见到无暇公主，定将你的冤屈诉与她知道。你可别擅自跟来。”
　　这些鬼怪喜阴避阳，现在正是青天白日阳气极重之时。她附的狸花猫正清醒再加上头颅被佛珠缚着，因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丁雅娴，喵喵叫着。
　　丁雅娴按身份坐二人抬的宫轿进宫。她一路上悄悄领略了烨花城的繁华宏伟。
　　烨花城不愧为一座盛世国都。城池按中轴对称布局，由外郭城、宫城、皇城三个部分组成。城内街道纵横交错，划分出一百一十座里坊。庙宇之中人声鼎沸，高香弥漫。东西两市商贾云集、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还有许多与她同一方向的花车辇輿，有镶琉璃的，有嵌金银的，有雕玉的，有挂宝石的，皆是华丽至极。想必车舆中人定是身份高贵者。
　　轿夫急忙将丁雅娴的轿子停到一旁等这些马车辇輿都过去了方可起轿。一行队伍浩浩荡荡进了皇城，先入眼的是最高大的大诏宫。
　　大诏宫是万隆三年开始修建，仁禄二十年方才全部建成。乃是泰安帝上朝居住之所。其中主殿是由大理石铺成的紫微殿，又被称为‘大内’。是她当年决策天下所在。旁边分布着长乐殿、广信殿、永兴殿、泰安殿、大正殿是当年宴客娱乐、辩才论政之所。之后还有永清池、万花园、怀仁堂、兴澜阁等等。
　　大诏宫巍峨宏伟，气势盛大，令人望而生畏。
　　后来继位的皇帝则认为大诏宫阴气太重怕有损阳寿，又全都搬回了旧宫居住。因此官员上朝的地方也随之移到内里。
　　长明宫就是如今皇帝上朝居住之所，也称‘中内’。虽不及大诏宫但也是奢华非凡。
　　长德宫是三宫之中最里面的宫殿，位于外城郭的东边，又称‘东内’。也是后宫嫔妃们居住的地方。
　　经过近两个时辰的行程，丁雅娴的轿子才安安稳稳地停在长德宫的万安殿前。这里便是慈欣太后的居所。
　　丁雅娴下轿跟随一众侍女们屏气凝神去那殿里拜见慈欣太后。
　　这次拜见又与前次拜见丁老太君不同。上次丁雅娴已对国公府的奢华过目不忘，而此次竟是连稍微抬头都不敢，更别提见到什么风景人物了。
　　大殿之中一位庄严华服老人坐于高位，底下坐着站着的都是如同天女一般的人物。这些衣装华丽的女人也与国公府里的女人不同。
　　国公府里的女人们有美丽非凡的，也有气质脱俗的。但是没有一个女人有她们这样的神采。这些女人的眼里含着极大的傲慢。当看到身份地位比她们低的人时，她们每一个人都仿佛看到了世间最卑微低贱的蝼蚁。但她们看慈欣太后的眼神却又明显透着臣服、崇拜和隐晦的嫉妒。或者说她们毕生努力的目标就是像慈欣太后一样住在这金碧辉煌的宫殿里接受万民的景仰。
　　她们费尽心思涂脂抹粉的美丽面庞掩藏不住其背后的虚情假意，身上的绫罗绸缎珠光宝气也掩盖不了其诱人身躯下的腐败恶臭。
　　她们就像是帝王陵墓中的陪葬品，虽精致华美至极、但也终究是一件死物。被人安放在充斥着阴谋的幽暗深宫，与其他与她们同等命运的女人惊险厮杀。
　　如此看来永远笼罩在长明宫阴影下的长德宫与终日沐浴阳光的大诏宫不仅是在视觉上更在情感上形成鲜明对比。这群女人没有征服天下的智慧，却有征服男人的美丽。这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丁雅娴三跪九叩拜过慈欣太后。这位气质锐利的老人只是随意地拨弄着手指间的指环，她与这些妃嫔们介绍：“这位是安国公府的三小姐。据说自幼钻研佛学。哀家招她来给你们讲讲佛经里的故事。”
　　慈欣太后的介绍更像是不容拒绝的陈述。她确实不需要在乎她们乐不乐意，只要求她们仔细地听明白她说的每一个字。
　　可她的陈述也引起了这些女人的窃窃私语。
　　丁芥山的孙女？安逸王侧妃的堂妹？英俊探花郎的亲妹？总之是一个下等又默默无闻的平民来给她们讲故事？
　　丁雅娴从她们不经意间上扬的嘴角中看出了她们的嘲讽。她依照品级拜见了她们。讲经则是定在了戌时。

作者有话说

　　这章是过渡和伏笔章节，写得比较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