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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英俊青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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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哉注视着熙熙攘攘的上课队伍愣了半晌,转过身在食堂门口兜了三圈儿,终究不敢进去,一溜烟儿跑回自己的宿舍。说是宿舍,其实不过是食堂后面犄角处一个小屋,以前是个小仓库,冬天放点白菜、蜂窝煤什么的。后来何哉来了没地方安置,就重新粉了墙,砌了炉子,添置了床啊柜子啊椅子啊一些家具,好歹弄出个让人落脚的地方。何哉自己倒没凑合,认认真真地买了床单、窗帘、桌布什么的精心布置一番,都是大红底儿百花齐放的样式,另有用金线镶边的,彰显了主人的品位。
何哉进屋找了点水喝,坐在床上闷闷地胡思乱想,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索性和衣胡乱睡下。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被自己肚子的咕咕叫吵醒,揉着眼睛爬起来热了口剩饭吃,吃到一半抬头看看墙上的时钟,发觉时间不早了,赶忙收拾好碗筷,从床边的矮柜里翻出一个泛黄的牛皮本跟一支圆珠笔,急匆匆地出门往教室赶。这差不多是他来京三年每天的生活写照:刚到这里的时候,何哉发现忙完早上的高峰,就能清闲下来了,无所事事之下便去各个教室蹭课听。他文化程度低,只勉勉强强念完了初中,期间只有语文跟美术这两门功课还不错,其他门都是抱窝孵蛋的状态。他也清楚自己义务教育水平的底子,什么宇宙奥妙,精密科学的也没指望自己能理解,就在文学跟艺术两个自己感兴趣的学院里,找些通俗易懂的课程陶冶陶冶情操——在写生教室门口蹲守两个星期,突入未果的情况下,他才转而把目光投向了该学科的文化公开课。何哉最常听的,是一个秃顶的老教授讲的西方现代美术史。秃教授上课比较有个人传奇色彩,除了喜欢引用大量图片作为例证之外,特喜欢讲一些圈内八卦,国内外坊间传闻什么的,一讲到这里,他瞬间情绪慷慨激昂,声音也变得抑扬顿挫,直说得吐沫星子飞溅,台下何哉则是听得津津有味,目光如炬。其实老头讲什么何哉也是半懂不懂,一开始他也不过是被一些刺激的图片吸引过来,听得久了觉得老头授课情绪饱满,声音竟是这样的婉转动听,富有感染力,跟他爹当年演得那话剧是一样一样的,不禁陶醉了。不知道是那个年代的学子太保守,还是年轻艺术家从来都清高孤傲,逃课成风,秃教授的激情在院内一直都无人欣赏——至于其他学院的学生,女生对其不屑,男生则恐招变态之嫌,对其更是避之不及。于是每每他的课,教室里常年不过三五个人,吃东西写作业打扑克干啥的都有,只有何哉一人听得聚精会神,几堂课下来,老头便记住了他,二人颇有些英雄惺惺相惜之意。此后秃教授就特别关照何哉,针对他的兴趣点出题,还亲自批改指导他的作业,后来甚至抽课外时间帮他补文化课。教授有意栽培,何哉虽然文化水平低,但其实是个极聪明有悟性的材料,再加上中学时语文跟文笔也不差,工作闲下来的时候又一个劲地看些乱七八糟的书,两三年努力下来,写个短评随笔之类的他也算信手拈来,下笔流畅自如了。
不过今天何哉虽然人坐在课堂上,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脑子里净是早上食堂里发生的那些事:思前想后,百转千回,凭他智慧的小脑子,却怎么也找不到一个脱罪的法子,真是一筹莫展。秃教授一眼望到他,只见他人蔫蔫的,目光呆滞,一脸愁苦相,不由得心生疑惑,但转念一想:也是,一大清早忙着卖馄饨,下午的课也从未缺席过,晚上恐怕还要看书写作业,时间久了论谁也吃不消的。想到这里,老头也不禁鼻子一酸,眼前的何哉突然变得犹如小白菜般的悲催可怜让人动容。草草结束了授课,老头特地嘱咐何哉留下来,把他拉到跟前说道:“我之前看你有篇作业,视角比较新颖独到,文笔也尚可,就自作主张帮你投到这里了。”说着递过去一张便条,“是个小期刊,影响度有限,不过主编是我的老熟人。如果这次反应还不错,再收你的稿子也不是难事。你若是有意,就勤快多联系着他们。”他顿了顿又说,“还有,你要是乐意,可以过来帮我整理资料,工资好说。我知道,你能力有限,但胜在做事尽心尽善,你以前也帮我收集过一些材料,干得倒比我那些个学生细致用心多了。”一番话感动得何哉简直要涕泪横流了,他慌慌张张地接过纸条,激动之下不知要说什么好。老头见状和蔼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留下一句:“年轻人嘛,努力总会有出路的”,在何哉的千恩万谢中离开了教室。
出了教室门,何哉只觉得外面花红柳绿,阳光明媚,鸟语花香,前途一片光明。如果不是教工大爷拦着,他真想爬到校内小花园的假山上吟上一首赞美诗。借着这气势,他一溜小跑回到宿舍,连夜赶出一篇稿子按纸条上的地址投了过去,顺便又大笔一挥写了份辞呈。第二天等不及天大亮,他就大摇大摆地踱进后厨办公室,梗着脖子“叭”的一声把辞呈摔在肖厨子面前:从今往后,我不干了!肖大厨从未见过这副德性的何哉,张大嘴愣愣地看了他半天,“哎呦我嚓,你小子失心疯了吧,你丫还没睡醒梦游呢吧。”何哉抄手站着,得意洋洋地俯视着肖厨子,一字一顿地重复道:“我-不-干-了。快点,快点批了,批完我去会计那儿结账去。”肖大厨这回听懂了,像看神经病出院一样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骂骂咧咧地签了字。何哉眼瞅着他写下了“同意”俩字,跟解了卖身契一样通体轻快,捧着文件一步一颠地飞去办手续。
自此之后,何哉便天天美滋滋地等着杂志社把稿费邮过来,可是左等右等,翻烂了信箱,去邮局跑断了腿,迟迟不见稿费的踪影。这下可害苦了何哉,他那储蓄本来就是十位数,又赶上秃教授出国交流,最近没活儿可做,真正变成只出不进,坐吃山空的状态。这日何哉已经两天没正经吃过东西了,实在饿得不行了,摸了摸兜里仅剩的三毛钱,他咬了咬牙强打精神出了门。虽说这点钱在外面可能连个包子都买不了,那他也不愿意再回食堂叫人看笑话,便步履艰难地往校门口走,只觉得眼前一黑,膝下发软,整个人扑街倒在了路当中。
等何哉再次睁开眼睛,视线里出现了一位俊朗帅气的长发青年,端着勺子不知道往他嘴里喂着什么。何哉吃了一惊,条件反射地往后躲,勺子里的液体洒了出来,溅了俩人一身。青年也不恼,见他醒了喜得两眼放光,“啊啊,同学你醒了!”何哉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好像半躺在一间学生宿舍的床上,“哎...这里是....你的宿舍?”“是啊,我下课看你倒在路中间,围了好多好多人,就是没人管,就把你捡回来了。”青年一边解释事情原委一边把手里的陶瓷杯子跟勺子放下,“噢,这个啊,是糖水。我猜你是低血糖了。”何哉没回过味儿来低血糖是个什么玩意儿,只觉得眼前的年轻人爽朗阳光,笑起来却带着一丝傻气,正关切地看着自己。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他耐不住,逞强撑起身子要下床,“同学...谢谢你的帮助...那个我先走了....改天再谢....”可是连脚根儿还没落稳,又扑通一声栽倒在地,吓得青年赶紧凑上去搀扶,这回何哉很争气地没昏,捂着肚子眼角含泪地憋出一句实话:饿...肚子好饿...
校外小吃店,两人一桌面对面。何哉对着堆成小山一样的各种好吃的,正以非人的速度把它们往嘴里送,塞得满满当当地同时还不忘跟对面的人解释:“兄弟,我叫何哉,今天落了难了,谢谢哥们儿你出手相救。大恩不言谢,等兄弟我哪天翻了身,一定加倍报答!啊呜啊呜...”青年一脸汗颜地以呵呵应答,心里的血水泪水却喷薄而出:丧帝啊!他吃了我半个月的生活费啊!!!叫我后半个月可咋办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当然内心的咆哮跟碎碎念对于此刻饿鬼投胎,攻防全开的何哉是没半点精神干扰力的,为了及时止损,青年拐弯抹角地提醒,“何...何同学,菜够了吧....来来来,喝点水,别噎到...”何哉也不客气,刚要起身接饮料,突然感到腹中一阵剧痛,蜷着身捂着肚子抽搐了几下,“哇”的一声吐了一大口棕色的液体出来,便不省人事休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