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谷幽兰》千水盈盈

4、第三章

　　第一节无言的重逢
　　三人出谷时，天已大亮。在一个小镇上，方延亭买了三匹快马。为了躲避敌人追击，他们不得不沿山路和小路行走。行至第五日，终于到达洛阳境内。
　　“前面有个茶铺，我们休息一会儿，喝口茶，然后再赶路吧。天黑前就可以到我家了。”
　　茶铺很小，只有两张桌子。掌柜的是个五十多岁的老人，还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小童当伙计。掌柜的过来招呼，十分殷勤。小伙计过来帮三人牵马。
　　“一壶热茶，一盘点心。” 方延亭吩咐。掌柜的答应一声，向屋里走去。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方延亭不禁戒心防备。莫非是敌人追来了？
　　黑色的骏马，黑色的披风，黑色的衣衫，直奔茶铺而来。
　　幽兰却还站在路中央！她似乎没有感觉到危险，看着黑衣人向她而来却一动不动。眼看她就要被撞到！
　　方延亭飞身过去，将幽兰拉往路边。“幽兰小心！”
　　几乎同时，驾马之人紧勒马缰，黑骏马前蹄高抬，长声嘶鸣，在他们身边停下。一场虚惊！幽素吓出了一身冷汗，还好姐姐平安无事。
　　方延亭正要向黑衣人兴师问罪，却不由打了一个寒战。这个人好冷！他面容虽俊美却是毫无表情，冷若寒冰。两道犀利的目光犹如寒潭，冷得让人发抖。店伙计看见他，吓得躲回屋去。黑衣人看着呆了的幽兰，嘴角抽搐了一下，随即驾马扬长而去。
　　幽素急忙跑过去：“姐姐，你没事吧！”幽兰不语，呆呆的。
　　“姐姐！”“幽兰！”“姐姐！姐姐！”
　　幽兰终于回过神来。“姐姐，你可吓死我了！”幽素几乎哭出来。
　　“放心，我没事的。”幽兰嫣然一笑，向那人去的方向深深地望了一眼。
　　“那个人……”幽素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来。

　　第二节绮云山庄
　　傍晚的时候，他们就到了洛阳城。洛阳城的繁华是其它城市无法比的。两个姑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热闹景象，一时东张西望，不知该看什么才好。
　　“延亭哥哥，”幽素说，“洛阳城真热闹。什么时候带我们好好看看吧。”
　　“当然可以。再过几天就到牡丹节了。到时候，整个洛阳城全是牡丹的天下，各地的人都会来参加这个节日，会更热闹的。”方延亭说。“不过，只怕到时候，全城的牡丹见了你们都羞得不敢开了。”他朝幽兰深深地看了一眼，幽兰却赶紧把视线移开。她觉得似乎有许多人朝她这边看来，于是低下头。她不想太引人注意了。
　　“延亭哥哥，你父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他是武林盟主，应该很难相处吧。”幽兰问道，想缓解尴尬的气氛。
　　“家父性情随和，你们一定会相处得很好的。”
　　他们在一座朱漆大门前停下。门上金色巨匾上赫然写着“绮云山庄”四个大字。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翁早已迎在门口。他的背有点驼，银白的头发在风中飘着，给人一种饱经风霜的感觉。他是绮云山庄的管家，方延亭称他为陆伯伯。方延亭把二女交给他安排，自己则匆匆去见方震——他的父亲了。

　　方震的书房。
　　寒玉剑躺在书桌上，闪着幽幽的绿光。
　　“父亲，你……”方震划破手指，让血滴在剑上。血顺着剑流下，流到桌子上。
　　“此剑是假的。”方震有点失望，然而却并不十分在意。这次派儿子出去，主要目的是为了锻炼他，并不是为了这把剑。他一直都十分了解自己的儿子，从小被周围的人捧在手心里长大，难免会有些自负。再加上自小没有娘亲，更是缺少一种温和的气质。他这个做父亲的对他总有着一种歉意与担心。
　　方延亭则大为震惊：“怎么会！这是少林无智大师亲自交于我手，怎会有假！”
　　“血遇到真的寒玉剑会浸入其中。可是……”
　　“假的？那么多人的性命岂不白送了！难道传说之事只是虚无吗？”
　　“即使没有寒玉剑，我们也必须背水一战。七月十五是血魔威力最弱之时，错过这次机会，恐怕再也无法除掉他了。二十年了，该有个了结了。”二十年了，自从易天道向他下了战书以来，已经二十年过去了。这二十年来，易天道一直不曾露过面，想杀他的人都找不到他的所在。方震清楚地知道易天道有多么恨他，所以，这次的二十年之约，他一定会来的。
　　“我准备七月初一召开武林大会。发武林帖的事，你着手去办吧。”
　　“是，孩儿遵命。”
　　“走，带我去见见那两个姑娘吧。”

　　绮云山庄不算大，但是设计建造却很讲究，小桥流水，亭台楼阁，假山茂竹，应有尽有，可与江南园林媲美。陆管家将两姐妹安排在后院的两间厢房中，派了一个叫小红的丫鬟照顾她们的起居。正对她们的房间是一个荷花池，已是四月中旬，荷叶已经相当茂盛了，只是还没到开花的季节。
　　满池碧绿的荷叶在微微的夜风中摇曳生姿。荷花池边，幽兰静静地站着。皎洁的圆月挂在天际，轻柔的月光洒满了整个池塘，也洒在幽兰的身上，让她的一身白衣在夜色中并不显得突兀，反而平添了几分柔和。
　　终于又见到他了！虽然五年了，但幽兰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他还是一身黑衣，骑在马上的矫健的身姿与当初受伤时的虚弱完全不同。冷俊的脸庞，有点苍白的脸色以及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幽兰确定是他，那个让她朝思暮想的人。那一刻，幽兰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想着他了。她觉得，这一生，他将会在她的心里，永远，永远！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其实她多么想叫住他，可竟然没说出话来，只是呆呆地看着他，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幽兰转身，方延亭已经跟随在一名老者的身后，走到她的跟前。老者五十多岁样子，一把胡子有些花白了。他满面红光，精神奕奕，威严却不失和蔼的可亲近感。曾经在她的想象中，父亲应该就是这个样子的。
　　“这是家父。”方延亭介绍说。幽兰有些不知所措，向方震施了一礼，却什么也没说。
　　“幽兰姑娘，感谢你搭救小儿一命。”方震看幽兰不说话，又道，“怎么了，是不是老夫言语唐突了？”
　　“不，不是。”幽兰连忙解释，“只是，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您。”
　　“哈哈哈哈，”方震爽朗大笑，“原来如此。姑娘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幽兰也禁不住笑了。“原以为武林盟主会十分古板，很难相处。原来您是如此慈爱随和。延亭哥哥有您这样的父亲真有福气。”
　　“甚好，甚好。老夫膝下只有亭儿一子，却无女儿。老夫初见你就有几分亲切，想认你和你的妹妹为义女，不知你意下如何？”
　　幽兰从小就很想有个父亲，如今方震主动提出，而且她也觉得方震给她一种亲切感，心里当然十分愿意。她当下施礼道：“小女幽兰，见过义父大人。”
　　“好好好，兰儿，快别多礼了。”方震十分高兴。“对了，你妹妹呢？”
　　“小红姑娘带她熟悉环境呢。她如果知道有您这样的义父，一定也会高兴的。”
　　方延亭看他们相处甚好，很是高兴。“那以后，我就可以改口叫你兰妹了。”

　　幽兰躺在床上，睡不着。软软的被褥，软软的枕头，轻盈的纱帐。烛光照得整个房间通明如白昼。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住在这么漂亮的地方。她又有些不大习惯，以前都是和妹妹一起睡的，一个人反而不自在。
　　“砰砰”的敲门声。“姐姐，开门啊。”是幽素。
　　幽兰开门。幽素抱着枕头走进来。“姐姐，我还是习惯跟你睡。”
　　“我也正想着你呢。一下子要跟你分开睡还真的不习惯。”幽兰拉妹妹躺下，又给她盖好被子。
　　“姐姐，今天小红带着我在方家转了一圈，绮云山庄可真漂亮。对了，小红还告诉了我一个有关绮云山庄的故事。”
　　“什么故事？说说看呢。”
　　“小红也是听别人说的。原来，绮云是一个女子的名字。她是义父的第二任夫人。据说延亭哥哥的母亲因为难产，生下延亭哥哥后就过世了。后来，义父又娶了那个叫做绮云的女子。义父十分爱她，就把原来的方府改名绮云山庄了。”
　　“那她应该是我们的义母啊，怎么没见她？”幽兰翻身，看定幽素。
　　“后来，也就是二十年前，绮云生下一个儿子。在给那个孩子庆祝满月的酒宴上，绮云母子神秘失踪。后来就传出消息，说她们母子都被杀害了。”
　　“怎么会！”幽兰大为惊愕。
　　“至于凶手是谁，没有人能说清楚。义父伤心欲绝，发誓此生不再续贤。小红说，她有一次无意中看见义父对着绮云的灵位落泪。”幽素的声音哽咽了。
　　幽兰也十分伤心难过。
　　“姐姐，我们是不是很幸运，能有一个重情重义的义父？不知道我们的亲生父亲是怎么样呢？”幽素不禁想起了她们的父亲。她们从来也不知道父亲是谁。每次问娘，娘准会大发雷霆，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父亲？”幽兰痴痴地重复这两个字。是啊，她们的父亲在哪儿呢？他会是怎样一个人呢？两姐妹都沉默了。
　　烛泪戚戚，点滴到天明。

　　第三节牡丹城
　　两三天的工夫，两姐妹就熟悉了山庄里的一切。庄里共有十几个丫鬟，二十几个男仆。很奇怪方震为什么没有收徒弟，后来才知道方家人是从来不收外姓弟子的。方氏父子几乎不过问庄里的事务，均交由陆管家打理。
　　据说，陆管家原名陆涛，全家都被魔教所害，只有他孤身逃出，身受重伤。方震救起并收留了他。他就一直跟随方家，二十几年来，忠心耿耿，从无怨言。方震也一直很倚重他。
　　府里上下都对这新来的姐妹俩十分好奇，悄悄地议论她们。也难怪，一夜之间多了两个主子，还都是如此标致的姑娘，尤其是幽兰，简直是生得天仙似的，走道哪儿都吸引众多人的目光。也不知她们从哪儿来，是什么人，竟成了庄主的义女，能不叫人好奇吗？
　　不过，幽兰、幽素温柔善良，确实让府里所有人都喜欢。他们都亲切地称呼幽兰为“兰姑娘”，叫幽素为“素素姑娘”。
　　这天，幽兰早早地起来了。她从来都是这么早的。她喜欢看日出，可是在方府却什么也看不见，往往当她看见太阳的时候，天都大亮了。而在万劫谷，她却可以看见天空一丝一丝变亮的全部过程，看见太阳慢慢地爬出地平线直到升上半空。
　　“兰姑娘，这么早。”小红端了早点正要进房，却看见幽兰站在水池边，看着东方的天空出神。
　　“没什么。我只不过想看日出而已。”幽兰走过去，接过小红手中的东西放在池边的桌子上。小红则去敲幽素的房门。“素素姑娘，早餐好了。”
　　幽素开门走出来，睡眼惺忪的，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怎么了，没睡好吗？”幽兰过去，扶她坐下。
　　“嗯。毕竟一个人睡还不大适应。夜里醒了好几次。没姐姐在身边，总觉得心里不塌实。”
　　“傻丫头，过几天就会好了。我们总不能一辈子睡在一起的，你总要……”幽兰截住下半句话没有说。两个人都红了脸，既而又都笑起来。
　　“姐姐，你取笑我。”幽素撒娇，一脸的无辜相。
　　“我不是故意的。跟你道歉。”幽兰一本正经的。
　　“哈哈”，两姐妹相视而笑。连小红也乐了。
　　方延亭穿过回廊，走了过来。“你们俩笑什么呢，这么开心？”
　　“没什么。”幽兰站起身，“延亭哥哥，正好，一起吃早餐吧。”
　　幽素抱怨道：“延亭哥哥，我今天想出去走走。这几天在家里都快闷死了。”
　　“我正是为此而来的。想着你们也应该无聊了。正好洛阳的牡丹节开始了，这两天正是最热闹的时候。我正想带你们去凑个热闹呢。”
　　“真的？太好了！”幽素显得十分兴奋。

　　洛阳的牡丹节在每年的四月末五月初举行，这时正是牡丹竞相开放的季节。洛阳城附近有许多花农，他们专门种植培育牡丹。很多人忙碌了一年，为的就是能使自己的花在节日上卖出个好价钱，以维持下一年的生计。也有大大小小的花商。他们雇佣花农替自己种花，把上好的花以高得惊人的价钱卖出去，从中赚取高额利润。一株上好的牡丹一般可以卖到几百两银子，有时也会卖出几千两的天价。据说，去年的牡丹花会上，最贵的一株竟卖了六千两白银！
　　方延亭带着两姐妹一边逛，一边介绍有关牡丹的知识。评价牡丹的好坏，重要的是看花色。上好的牡丹花色要纯，不能带有一丝杂色。牡丹的颜色有许多种，白的如雪，红的似霞，黄的像缎。此外，还有粉红、紫红等多种。不过，最难得的是黑牡丹，尤其是黑如浓墨的那种，对花匠的技术要求最高，是最难培育出来的。
　　“姐姐，街上有这么多的花，真漂亮啊。”幽素赞叹着。街道两旁有许多小摊子，摆满了各种各样盛开的牡丹，旁边用纸牌写着标价，从几两到几十两不等。
　　“这些都不是上成佳品。明天在城东的牡丹阁有一个品花会，到时候，各大花商的名品都会亮相。”方延亭说，“保证让你们一饱眼福。”
　　“那我今晚可要兴奋得无法入睡了。”幽素说，眼睛仍不离开千姿百态的牡丹。“它们可真美！”她又转头看着幽兰，“不过，姐姐比花更美。”
　　“素素。”幽兰腼腆地笑了。
　　“本来就是嘛，姐姐不要不好意思了。”幽素调皮地开玩笑。忽然发现方延亭正深情地看着姐姐，就沉默了。
　　“兰妹不像牡丹。牡丹是富贵花，代表了繁华。兰妹更像兰花，丝毫不染俗世纤尘，朴素但清高孤傲。”方延亭就这样丝毫不加掩饰地表达自己对幽兰的欣赏。
　　“姐姐本来就叫‘兰’嘛，不像兰花，那像什么？”幽素有些不高兴，低了头。
　　幽兰知道妹妹的心思，赶紧转移话题。“延亭哥哥，听说，还有一个关于牡丹的传说。你就给我们讲讲吧。”
　　“传说？什么传说？延亭哥哥快讲，快讲！我想听。”幽素一下子又来了精神。
　　方延亭就娓娓道来。
　　女皇武则天是一位专横霸道的君主。她有一次下令要游览后花园，命令所有花必须在她去之前开放，以供她观赏。众花神迫于皇威，竞相开放，争奇斗妍。可惟独牡丹抗旨，没有开放，因为还不到它开花的季节。武皇大怒，下令将牡丹逐出京城，发配洛阳。哪知洛阳的水土气候正适合牡丹的生长。于是，牡丹就在洛阳扎根繁衍至今。洛阳也成了闻名天下的牡丹城。
　　“牡丹花原来这么勇敢呢！”幽素赞叹着。
　　“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坚持做真实的自己！”幽兰若有所思。
　　“所以世人都喜爱牡丹，大概这也是其中一个原因吧。”方延亭微微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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