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谷幽兰》千水盈盈

2、第一章

　　第一节关于“万劫谷”
　　娘，妹妹幽素和我三个人生活在一个山谷里。许多人死在谷外的毒气中，所以外边的人都叫它“万劫谷”。
　　毒是娘设下的。娘是用毒高手，她的毒自然十分厉害。谷口处共有十九具白骨。他们是怎么死的，我不很清楚。自从我有记忆以来，他们就已经在那儿了。但我肯定，他们都是死在毒气之下的，因为每一俱白骨都透出一丝黑色，那是中毒的迹象。每次看见他们，我都会很难过。
　　我讨厌杀人，讨厌杀害一切生命。生命是美好的，生命也是平等的。每个生命都有它生存在这个世上的权力，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去结束另一个生命，不是吗？
　　我劝娘撤了毒气，已经有十九个人了，我真的不想再有人死了。可是，娘非但没有答应，还狠狠地骂了我。我是很怕娘的，不敢再说话。我只能祈求上苍，不要再让人死了。幸好，十几年来，十九具白骨仍是十九具。
　　然而不管怎样，这里终究是我的家。我喜欢这儿，喜欢这里的一草一木，还有这里可爱的小动物。我喜欢天不亮就爬到山顶上，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听清脆的鸟鸣唤醒第一缕晨光，看朝阳的光辉染红天边的云彩。我给那块石头取名“快乐石”，因为它带给我许多快乐。我更喜欢坐在它上面，看鸟儿在天空中自由地飞翔。我一直有一个梦想，就是能像鸟儿一样自由地飞。可惜，人没有翅膀。
　　第二节关于娘
　　不知道为什么，娘一直逼我喝各种各样的毒药。每一次，我都以为自己再也不会醒来。可每次我疼得受不了或者奄奄一息时，娘就会替我解毒。她似乎完全拿我当试验的工具。我以为她不喜欢我，可是，我在她眼里看到许多恨的同时，也看到了许多的不舍。
　　一开始，我觉得很痛苦，不是因为毒药，而是我没有从娘那里感受到应有的温暖，娘对我太狠心了。后来，我渐渐能理解她的痛苦。有好几回，我看见她的眼睛红红的。娘哭过的！我是她痛苦的根源吗？如果折磨我能让她舒服的话，那么，我愿意。
　　我爱娘，虽然她可能不爱我，可我依然爱她。
　　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喝过多少种毒药了。或许是我的感觉麻木了吧，我渐渐感觉不到疼了。那天，我被一条毒蛇咬了一口。我没事，而那条蛇却死了。我的血太毒了吧，连毒蛇都被我毒死了。我很伤心，因为是我害死了那条蛇。它是第一个因我而死的生命，希望也是最后一个。
　　我把这件事告诉娘。娘先是惊讶，然后拿刀割破我的手指，让我的血流进一个碗里。那次，她把自己关在药室里一整天。后来她双手紧抓着我的肩膀，看了我很久，然后仰天叹息：“这难道是天意吗？”我请求娘告诉我出了什么事。她看着我的眼神平和了许多，接着，便告诉了我一个天大的秘密。
　　我的血居然变成了可解百毒的“九转神血”！
　　传说中，九转神血是神医华佗花了三十年工夫研究出来的，却尚未有人实现的一种理想。据说，华佗遗书中记载，如果让一个人试尽无数种猛烈的毒药后仍不死，他的血就会成为能解天下所有奇毒的神血。华佗将这种血命名为“九转神血”。
　　华佗遗书失传，这当然成了一种传说。千年来，有许多人梦想得到九转神血，却禁受不住剧毒之苦。可现在，传说在我的身上实现了。是福？是祸？
　　万物相生相克。不是我毒死了那条蛇，而是我的血化去了它赖以生存的毒素，所以害死了它。
　　自此，娘对我温和多了，虽然仍有些冷淡，但我已经十分欣慰了。
　　那一年，我十岁。
　　第三节关于幽素
　　妹妹幽素比我小两岁。她比我幸运，她不必受我受过的那些苦。
　　素素很爱我，我也很爱她。每次我被娘折磨，她比我还难过。她会哭着求娘放过我。她会一直陪着我，寸步不离。她会关心地问我：“姐姐，疼吗？”我笑着回答：“不疼！”她却哭了，说：“一定很疼，你的脸色好难看。”我安慰她：“真的不疼，我只是太累了。”
　　我们总是在一起，但是，我们的性格却不大一样。
　　素素的好奇心很强，她似乎很向往谷外的生活。她经常悄悄地问我：“姐姐，你说外面会是什么样子呢？”其实，我也很想知道外面的世界。可是，我也很喜欢谷里的生活。
　　谷里有一条小溪，我们经常坐在溪边，看鱼儿成群的嬉戏，看蓝天白云在水里的倒影。
　　“姐姐，你真好看。”素素看着溪里自己的倒影，又看看我，说。
　　“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姐姐就是好看嘛。”
　　我看了看溪水里自己的倒影：乌黑的长发，大大的眼睛，红红的嘴唇。那是我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看自己的样子。
　　“姐姐，你长得很像娘。而我不像。”素素有些不开心。
　　“别乱想，你永远都是我的妹妹。这是事实。”
　　我在小溪边捡到一块水晶，里面有一个兰花形状的紫色图案。我的名字里有一个“兰”字，素素说这是我应该拥有的东西。我很喜欢它，将它做成一个挂坠，带在身上。
　　那一年，我十一岁。
　　第四节关于后来
　　娘一直在教我们医术，当然包括用毒之术。我知道，学了医术可以救很多生命，但是，我讨厌用毒，但我必须听娘的话，违心地去学习它。娘总是说，学习它以后会有用。
　　她还教我们读书写字，教我们用树叶吹出好听的曲子。我很喜欢音乐，我学着自己编新的曲子，用叶子模仿各种欢乐的鸟叫声。素素说我的乐声很好听。
　　十二岁那年，娘开始带我们出谷，去一个小镇上，用药草换一些米粮和衣物。以前，娘是自己去的，现在，她带着我们一起去。我们还是头一次接触外面的世界，一切都是那么新奇，都是那么吸引我们。热闹的集市，漂亮的小玩意儿，高大的房子，各种各样的人。我们看见了娘以外的人。我和妹妹因为那一次兴奋了好久。
　　也是在那一天，我们知道了“爹”这个概念。我问娘，别的孩子都有爹，为什么我们没有。娘的脸色立刻就变了，她打碎了桌上的东西，大叫着让我滚出去。我们再也不敢问这件事了。但我心里却留下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娘答应每个月带我们出去一次，但是她要求我们必须得听话。她每次都嘱咐我们，千万不能把我的秘密说出去。娘还说，遇到危险时，记得用毒药来保护自己。我知道，她是在担心我们。我很开心，因为毕竟娘还是爱着我的。
　　娘的话，我们都记在心里，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我也不明白娘说的危险指什么，可是后来，我懂了。
　　那天，妹妹央求我陪她悄悄出去，我答应了。我们玩得很开心，还学会了骑马。
　　要离开的时候，一个高大而丑陋的男人拦住我们。“小丫头，长得不赖啊。陪大爷玩儿玩儿。”他伸手要摸我的脸。我吓得后退了好几步。他就跟上来，用手使劲地捏住我的下巴，脸上堆满了□□，“来吧，害什么臊啊！”我拼命想挣脱，可动也动不了。
　　怎么办？我想求救，可周围没别人，素素也吓得呆在那儿。我摸到身上娘给的毒药，它叫“左摇右摆”。药粉沾上皮肤就会使人浑身奇痒难忍，不停地抓。它药力很短，只有一柱香的时间，可是足够逃跑之用了。我将药粉撒向那人，然后脱身拉住妹妹的手，拼命地往回跑。
　　我以为，回去之后娘一定会惩罚我们的，可是她却没有。她只是说了几句我们听不懂的话，还说，以后我们可以自己出谷去。
　　那一年，我十三岁。
　　第五节邂逅
　　一天傍晚，回谷的路上。
　　“血！”我发现了路边草叶上的血迹。我和素素沿着血迹来到一棵大树底下。一个人，一个黑衣少年。他倒在地上，手捂着胸口，满手是紫黑色的血迹。显然他中了剧毒。
　　“姐姐，我们没带解毒的药啊。啊，姐姐！”素素惊叫了一声，是因为我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娘说不可以……”素素叫道。我知道，但这是救他的唯一方法——我的血可以救他。我让血一滴一滴的滴进他嘴里。
　　虽然他的眼睛紧闭着，但依然看得出他是一个极漂亮的少年：好看的轮廓，浓浓的眉毛，高高的鼻梁，额前有一缕柔软的头发垂下来。他的眉微微皱起，脸色很苍白，好像不仅仅是因为受伤的缘故。
　　然而，他的表情好冷，像冰一样冷。
　　我的手指很疼，可我必须救他。我咬着嘴唇，忍住疼痛。终于，他□□了一下，缓缓地张开眼睛。天啊，他的眼神也好冷，好似深不见底的寒潭！
　　我冲他笑了笑：“放心吧，你中的毒已经解了。别动，我给你包扎伤口。”我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给他包扎好伤口。他的眼神温和了一些，漂亮的眼睛呆呆地看着我，只是一句话也不说。
　　素素拉拉我的衣袖，示意我走开一些。我们走开几步。素素指着西沉的落日，说：“姐姐，很晚了，我们该回去了，不然会被娘骂的。”
　　我犹豫了一下说：“你先回去吧，我等一会儿走。我不放心他一个人。他的伤……”
　　“可是，姐姐……”素素还想说什么。
　　“别说了。你先回去吧，我很快就回去。”
　　我转过身，那个少年却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他去哪里了？他身上还有伤呢。我跟着妹妹往回走，不时地回头，希望能再看见他。
　　那天回去以后，我发现跟了我四年的水晶挂坠不见了，我伤心了很久。
　　那一年，我十五岁。
　　第六节关于再后来
　　两年前的一天晚上，娘突然跟我们俩说：“我要出去一段时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们俩千万要照顾好自己，特别是你，兰兰。外面的世界很危险。……”娘那天晚上说了很多很多话，好像她永远都不回来了似的。最后，她扶着桌子站起来，脚步沉重地回到药室。
　　第二天，我们一早起来，娘就不见了。直到今天，两年了，娘一直没回来过。
　　现在想起来，娘就像是谜一样的人。她明明很有学问，却宁愿一生呆在与世隔绝的山谷里；明明是一个善良的人，却给了我噩梦一般的童年；明明爱我，却故意疏远我；经常说一句不明所以的话：“命运，原来竟是一个玩笑。”
　　两年了，娘究竟去了哪里？我们也曾想去找她，可是又不知道怎么才能找到她。我们只好在这里等，等待娘亲回来的那一天。
　　还有，自从五年前我遇见那个少年，我的生活里就多了一件事：想他。我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可就是忍不住经常想起他，想起他苍白而冰冷的脸，想起他看着我的眼神。真想再见到他呀。
　　五年过去了，他如今在哪儿？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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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人过留名，雁过留声。看文的朋友们请留下您的批评指教，小女子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