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界浮生梦·霜降》珠箔飘灯。

62、26·再落人间

　　醒来时，有幽幽药香灌鼻如茶。习霜紧了紧眼皮，将横在额上的手臂挪到眉上，缓缓睁开了眼。
　　“这是……”刺剌剌的阳光透过陈旧的木楞窗晃在了他的脸上，恍惚间前事走马灯般自眼前跑过，习霜一愣一惊，“刷”地支着后肘坐了起来，道：“师父和她们……怎么样了？”
　　“倒是醒的时候了。”轻轻柔柔的女声自榻边穿来，习霜抬首瞧去，正是身着杏黄绸缎的流莺。
　　“仙上嘱我携你入凡间，许是凡冥二界广而异，不易魔界寻觅吧。”她淡淡道，令人听不出其间情绪。
　　习霜不由惊惶起来：“那她……那些到底是魔界的什么人？”流莺暗叹了一口气，回道：“按天界传闻，是修罗之王煞君倾雪。其他花仙之事我不知，不过仙上是聪明人，如若不敌不会阻拦，但她那天却是不敌也阻拦，应是料到煞君不会对她出手……你且放心，她现在应在魔界，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可是……”凭倾雪携军而来之举，任谁都会料想，姬花吟此去并非她意。
　　而且倾雪……听闻这名，他眼角不由一跳，总觉生出一份史料闻说之外的熟悉，而那日之见，却又毫无此感。习霜转瞬想到姬花吟的处境，心思又焦虑起来：师父她既是不愿，我便应寻法救之，可如今处境功力，仍属凡人一介，何谈敌过修罗之王、千百魔军？
　　更何况今时，他的七翎之毒还差二贴药，未疗此毒无法运气运力，解药在……
　　“仙上还让我走之前去取了这个——”流莺一边娓娓道，一边从袖中取出那两捆药包。
　　师父啊……你的思虑总是如此周全。
　　“凡间之日，又要如何度？我们虽已行辟谷，却需住处。”习霜再提了精神，问向流莺。
　　往日娇滴滴的少女今夕沉稳了不知几许，她完美无缺地安排道：“我晓得一番岐黄之术，我们可于各地药铺借宿……”正说着，便听下方穿来一声粗粝的呐喊：“当柜的哪儿去了？！”
　　流莺提高嗓音答复道：“这就来！”随即转过身去，蹬蹬跑下了老旧的木楼梯。
　　习霜掀开身上厚重的棉被，下榻穿靴，奔向了那朽梯:“我也搭把手！”
　　楼下，灰尘浮动，一副令人昏昏欲睡的色调。柜台直面敞开的大门，百眼橱则隐在了阴影里，而流莺正处在柜橱之间、光影之界。见那粗犷大汉被领到屏后隔间，他便搬了个小木凳跟着坐了过去。
　　流莺拿过一边炉上早已熬制好的药粥递给了习霜，见他似疑虑似纠结地皱眉，就边揭开那大汉右臂上犹自渗血的纱布边抬了抬下巴解释道：“他的。”
　　习霜的眉头刹时舒展开来，他即刻执了粗瓷调羹，示意那龇牙咧嘴的大汉准备喝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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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玲珑泉洪灾加剧，澄空堤有部分冲毁急需修缮，腾采郡受灾最重，端郡次之，臣恳请陛下拨款赈灾。”户部侍郎崔秋逸端端正正地举着白玉笏板，不卑不亢道。
　　凝冰拧眉斟酌：“诺。此事便交予崔爱卿与工部协商，刑部尚书？”
　　“老臣在。”
　　“你通知那休假在家的侍郎阮千，让他带部下百人，奔赴玲珑泉周围各地，亲身监督。半月之后，给我成效。”
　　“臣遵旨。”左蠡长吁一口气直起身子。
　　一岁已逝，琪伶竟在一介女流凝冰的统治下逐渐兴盛起来。女帝行事分外干净利落，又好似不惧任何一方势力，凝微留下来的一滩滩乱和的稀泥没过三月便被她收拾得干干净净，是以百官慢慢地打心底接受了她的统率，朝堂上，口舌少了，事情办得快了，朝堂下，党羽纠纷少了，合乐共侍多了，正是一派盛世之朝、明君之风。
　　“众位卿家可还有事要奏？”凝冰见局势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遂开口道。
　　那本就踌躇不安欲言又止的礼部侍郎听到这句话，竟“扑通”跪了下来——要知这琪伶之朝是免了跪礼的——这分明是所言之话有触怒皇上之嫌。
　　“沈爱卿，站起来好好说话，朕又没威吓你。”凝冰也是被惊了一惊。
　　“禀、禀皇上，陛下登基已有一载，却仍无立皇夫之意，臣、臣惶恐，此番不利于绵延皇嗣……”沈斛珠颤颤巍巍道。
　　此言一出，众臣皆摒了呼吸——谁不知自古帝王心难测，君王情归何处往往纠葛难解，更何况，这是一位女子君王。
　　凝冰却毫无责怪之意，竟然来了精神，饶有趣味道：“无妨、无妨。此事确实该早早办定，只不知这皇夫之选，又是怎番情景？”
　　台下一直松散着走神的如溪闻此一震，举起了手中的华笏抢声道：“臣愿与陛下详谋，为陛下择良时良地良方，恳请陛下准臣朝后一议。”声音中带着浓厚的疑惑、兴趣，与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
　　“准。明日朕便与诸位再议，退朝。”凝冰笑了起来，面若芙蓉绽开。
　　待百官退尽，连如溪也被领往了议事的慧元殿候着，凝冰才松开了笑意，微微叹气：“语昭……”
　　然而却无人回应。
　　“语昭……”那位统管天下的女帝幽幽地唤着，好像暗暗的洞穴中滴流的泉，静静的，寂寞的，近似永恒的。
　　渴望着谁的到来的，哪怕来者会将己饮干。
　　“语……”凝冰哀哀的第三声还没说完，面前一道黑影已经自房梁跳下，跪在了她面前，“臣在……臣刚刚走神了。”
　　语昭浑身上下都裹着黑布，活脱脱是幽灵的模样，面上只露出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眸，甚是讨巧可喜，看得凝冰不由一乐。
　　“陛下在笑什么啊？”语昭莫名其妙道。
　　“笑你啊。”凝冰毫不在意他的直言，“朕就要大婚了，如有洞房花烛夜，却不知你该如何守卫呢。”
　　语昭不出声，先稍微低了下头，让那座上人看不见自己眸中神情，方吐出艰声涩语：“自是一窥陛下芳姿啊。”
　　那言语虽轻佻如常、无礼至极，语调却如梳动那用过皂角的长发般，纤细而困难。
　　凝冰眸中显出惊诧之色，然而转眼间，以她之聪慧，已顿悟了此番何故。
　　——倒是要恭喜“她”了。
　　他心如野驹，已不肯收缰。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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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日，如溪占星得句：‘五月，绽重莲之夜，话曲水流觞。’
　　后由司天监推解天机，遂定选程——以纳莲城为台，由城门武关、宫门文关、院内缘关层层叠扣为题，百官各司其职，忙如蜂蝶。”
　　——《琪伶志女帝凝冰传》

　　注1：来自《江山雪》歌词，作者荀夜羽。这是这首歌里我最喜欢的一句歌词，原文：何时起/光阴与心意/放纵如白驹/不肯收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