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界浮生梦·霜降》珠箔飘灯。

61、25·白云苍狗

　　薇观境内，余绛方自悠悠醒来，他闲闲地招袖收了灵器，才将意识躯体转回魂纤之地，甫一回神，便收到了魂纤入口禁制被破的感应。他小心翼翼地将意识扩散出去，多年前身为魔将的灵觉让他霎时察感到了强大的魔之灵力的气息，余绛这才面色一变，先是急道了一声“不好”，后又按地一弹身，向入口禁制处飞去。
　　他刚行了不过几息，便瞥见了从对面而来的迤逦身影，那身影如一株紫罗兰般驻立于天地之间，死死地胶住了他的目光。
　　再一眼，又绞出了，他的泪水。
　　——颜默兮得了千御的消息，方从魔界赶来，正在魂纤之地四处搜寻着他，此刻识得他人气息，便慌忙望去，怎知只一刹，已溺在了他的泪光里。
　　曾经此去一别，藏有千万磨难千万言语，想待相逢时相述。怎知今日重见，所有的磨难与言语都已不值得一提。
　　他们只能无言，看着她他的脚步一步步临近，看着她他的衣袍一寸寸摩擦，看着她他的青丝一缕缕纠结，看着她他的眼睫一丝丝伸展，一拥，天地合，一吻，与世绝。
　　泪珠从脸颊滑落，从天上云间坠下，如细雨倾洒，润遍了枯槁的大地，枯槁的人生……
　　他们静静地拥了长如半生的几瞬，方哭笑不知地抬起了头。余绛嚅了嚅刹时生涩起来的唇齿，轻言道：“助我之人今日恐生了难，我应去搭把手。”
　　颜默兮早不见了冷漠神色，笑道：“我也是。”
　　“那好，我们在魂纤入口处再汇。”
　　二人相视片刻点了点头，便收拾了心情，转身行去。
　　……
　　魂纤之地说来也不小，密道自然也不少，倾雪在花草树木、亭台楼阁上空转了一大圈，也没见流莺与习霜的踪影。他盘膝坐在缥缈阁顶的明珠上凝起了神，用比灵力更纯粹的念力覆盖了魂纤之地，却仍不见其气息。
　　“……果然溜了！”他倏地起身，拔剑劈向身后那粒明珠，刃未至气先到，一刹间那千古明珠便已布满了纵横的裂痕，倾雪听见它欲碎的咔咔声，才身躯一震回过神来，颤着手将剑重新收入鞘。
　　此时，念力才缓缓向他的元神收拢，波沿正触到容芳的花楼那一点上。倾雪忆起了什么般将头一仰，单足点在了那粒明珠上，头也不回地向千御的方向飞去。
　　身后，明珠碎成了重莲，落如星坠。
　　……
　　“可怜美人了，啧啧啧……”千御扔下手中的尸体，转身面对着一片虽覆雪却蓊郁的灌木道， “都出来吧。我们在这里练一下阵型。”
　　他话音刚落，便响起了一阵悉悉索索的擦动声。那些身着连帽黑袍的魔兵魔将皆现身出来，无声无息地站了好几圈。
　　“很好！”千御又掏出一把精致的小折扇，别在了发间，“先试试削落它！”
　　说罢身形连动，在初起的阵型中灵活地穿梭着，微微喘息着道：“记住，面对煞君时要制其耳下二寸半处，两侧都要点！①”
　　他回身抵过一个魔将的攻击，提身掠至了阵心，却被身后窜出的魔兵逮了个正着，眨眼间，小扇已成片落地。千御身形一顿，笑道：“不愧是原界遗谱，果真好阵！”
　　他尾音还未落下，身侧魔将丝毫未停手地点住了他双耳下方，千御的动作即刻凝了下来，他哭笑不得道：“好啦好啦，对我不用做到这一步啦，我们快去会会煞君吧！”
　　“会会我？现在吗？”
　　倾雪缓步而来，他挥了挥手让那些魔将退下，来到千御身后，双手并指按在了他颈间。
　　还是输了。
　　千御幽幽地叹了口气，在无人可见出绽开一笑，轻声道：“末将随君处置，还请煞君赦免颜默兮。”
　　他身后倾雪神色冷然，却未予他承诺，只道：“千御，你这样做，值吗？”
　　“煞君大人，你不懂权势的魅力。”千御挑唇。
　　“如果你让我罢了颜默兮十将之位、还她自由，我未必不会答应你。”
　　四指之间的元神在本性地颤抖，千御的声音却犹猖狂：“可是，我不放心。”
　　倾雪皱了皱眉，双手渐拢，灵力渗入了他的元神域，将他束得几欲窒息。正当千御哽着声音即将晕过去时，一团紫色一团风般赶了过来，并着一声呐喊回荡在天地间：“住手！”
　　话音刚落，紫衣丽影已然停落在了对峙的二人前。颜默兮拂袖跪地，道：“末将见过煞君大人。”
　　她复抬起头，串话如珠道：“请煞君大人恕千御一命。千御助末将与余绛重逢，又助了您与魂纤仙重逢，虽是阴谋诡计，却也算有利于君。”
　　倾雪沉默着松开了手，留下千御捂着颈项一阵猛咳。
　　“好。”他甩袖背过身去，回她道：“你去吧。”
　　待紫衣绝，千御才缓过神，他滞着目光望向远方，断断续续地喃着她的名字。
　　倾雪难堪般闭上了血眸，凑在千御耳后冷冷道：“你知道本座为何答应她吗？”
　　修罗之王，挑明了残忍的、不堪入耳的、他尽力忽视的真相：“她才是为本座效力之人啊。”
　　……
　　魂纤之地入口处，余绛正为姬花吟疗着伤，颜默兮匆匆赶来。
　　姬花吟再次缓缓睁了眼眸，这次，她终于恍恍惚惚地看见了满地的尸体和鲜血。她的首感不是惊惧，而是悲愤，觉察到倾雪在自己身上设下的阵后，悲愤便已化为了无力。
　　余绛、颜默兮两人见她醒来，忙凑了过来，问她感觉如何。姬花吟敷衍地点了点头，一眼看穿了两人的思虑，知晓已来不及惶恐自身所负的命与罪，便即刻道：“你们不必插手了……”
　　“这怎么……”余绛声音未落，姬花吟已轻轻抬起手臂阻住了他的话。
　　她接着说：“你们应该知道我最担心的是谁……倾雪不会把我怎样。只请你们二人往凡间游历时，护着习霜二人的性命安全便好……”
　　余绛不由为眼前这个聪慧而细腻的女子慨动，他轻言重诺道：“请仙上放心。”
　　“我与默兮，定不负仙上的恩与嘱。”
　　姬花吟扬首重卧于地，两行水痕滑入发间：“这样，我便放心了。”
　　……
　　“魔历六诺雪朝万年，即神历六诺隐朝万年②，雪攻于半神之地魂纤之地。获魂纤仙，制魔将千御，与此同时，魔都八丘爆发乱离战，雪回都日，战停，胜负分。拷败军，证为千御部下。众修罗遂知雪乃无息而平乱，斩草必除根，风气立肃，始愈服。”
　　——《七界魔界煞君倾雪传》

　　注1：“六界”设定中除人、鬼外元神皆居于双耳垂下二寸半所连线之间，元神本一点，一点而成一世界，是为“元神域”。灭人元神，要先摧毁元神域，元神域崩溃后坍缩成一点，为“元神域核”，简称“域核”。域核脆弱非常，一旦磨灭不可重修，这时再摧毁域核，这条生命就彻彻底底死去了。留有域核者，一切皆可以重来，但元神域的自我重修很漫长，以至于绝大部分生灵都认为元神覆灭后不可重生，实际上之后灭过域核后的元神才是如此。
　　注2：一亿年简略称呼为一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