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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浮华色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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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化十二年
慈宁宫
浅黄色的琉璃瓦层层叠叠铺于屋檐之上,宫中却是一片灯火辉煌交相掩映,珠帘之后,依稀可见人影绰绰。
内殿之内朱纬罗幕不断,宫女内侍皆退至殿外低眉顺眼不敢言语,忽见远处一阵声响,为首一人华服锦衣率领十数内监径直而来,那人信手一挥,身后之人立即上前将原本侍候的宫女内侍替换了下去,门前守候的两人一人推开殿门,另一人躬身接过那人褪下的藏青色金丝蟒纹细褶披风。
黑底平金绣行长靴慢慢跨过门槛,雨化田身后镂空红木门应声合上,殿内明晃晃的烛光照在他脸上,映出那对点漆瞳仁描金眼线,淡红色的薄唇紧紧抿起,他面无表情的穿过外殿,一把掀开绛红色的垂幕。
烫金滚丝的红绸被褥里裹着的是正当盛宠的皇贵妃万贞儿,此刻她轻衣薄衫发丝垂散,偏偏媚眼如丝慵懒倚在床头,见了来人兀自一声轻笑,浑若无骨的靠了前去,万贵妃如今虽是不惑有余,一身肌肤却是保养得当加之容颜姣好,说是三十不到也有人信。
“心肝宝贝开心果,怎么,不高兴了?”
万贞儿抬起染成血红色的指甲轻轻抚上雨化田的面颊,她的指腹在他的唇瓣上摩挲按压,慢慢把淡红晕成绯色,雨化田冷冷扯动唇角,眼底却看不见一丝笑意。
“奴婢岂敢,淑妃纪氏已谥,明日便会传至圣上耳边,说是暴病而亡。”
贵妃闻言竟如孩童一般拍手称笑,眼底深处的欢喜毫不掩饰,半响后又可惜道,“还有个小贱|种还好好着呢,若是能随了她娘一起去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雨化田浅浅垂眸,并不答话,他在宫里呆了近二十年,什么东西没看过,再血腥残忍的事也亲手做过不少,做得多了心也就冷了,腻了,甚至在他看来有这闲工夫处理妃嫔还不如将武功招数多研习几遍来的有趣。
“本宫养了你十多年,你想些什么我也猜得到几分,这后宫对你而言是小了点,不过快了,现在只差一点时机罢了。”
万贞儿从来不畏惧男人有野心,只要拿捏得当,那她的心肝宝贝开心果就永远都不会丢。
“你如今虽是御马监掌印但毕竟年纪轻资历浅,到了外庭若是没几分功绩那些老东西可不会服你。”
“贵妃的苦心,奴婢晓得。”雨化田若想要定是要拿最好的,东厂自曹少钦死后是一日不如一日,几个头领忙着内斗,到了如今早已是日薄西山,他自然不屑接手。
更何况区区东厂算得了什么,他要做得是东厂不敢做甚至不敢想的,所以自然会有足够的耐心等待真正登临绝顶的时刻。
万贵妃素手绽兰勾上男人颈侧,长腿扣上他的腰身,雨化田从善如流的将她抱起,置于后殿白玉汤池旁的软塌上,一张紫檀木矮桌上摆放着朱漆嵌螺甸大果盒里头盛满了金丝枣、木樨藕、穰荔枝、杏波梨、甜香瓜,贵妃伸手拈了一颗金枣喂至男人口中,雨化田眼也不眨的咽了下去,万贞儿却是皱紧了眉也跟着尝了一颗。
“这东西甜的都发腻,你也还是品不出来吗?”
雨化田站在贵妃榻前,一边解下繁复衣袍一边答道。
“这么些年我也习惯了,贵妃不必再为此烦忧。”
万贞儿瞅着雨化田波澜不惊的如常面色,眼底却是现出几分真情实意的温柔来,对于他的自称更是没有半分计较,她在这后宫中峥嵘了大半生,真正相信的也就两个人,一个她视为依靠,一个她视为半身,他们都是她从小养大,占据了她最好光阴的男人。
不过和皇帝比起来,雨化田要聪明能干有野心的多,当初宪宗初登大位,就想要封她为后,可惜众臣拼死阻拦方才作罢,饶是如此皇帝却觉得很是亏欠,对她有求必应专宠一人,使得不知多少人对她恨之入骨,后来她孩子夭折,哪怕知道凶手也只能苦苦压抑,雨化田便是这时被人献了上来,他相貌生的极好性子沉静乖巧她初见便觉喜欢,当时周太后视她为眼中钉,处处欲将其置之死地,太后又是皇帝生母,成化帝哪怕有心袒护也难以周全。
“当初若非是你,我定然活不到今日。”
雨化田淡淡一笑,那张精致面孔便显出十二分的颜色来了,直教人色与魂授不辨晨昏日月,他随手丢开一件雪锦暗纹衬衣,只着了同样样式颜色的内襦,打横抱起万贵妃缓步迈下水池,温水慢慢漫过他的腰侧,勾勒出柔韧挺拔的腰身。
贵妃拉开他头上的铀金发带,顿时三千青丝应声而落铺满了周遭水面,万贞儿拿起一把烫金流纹楠木梳慢慢替他整理长发。
两人沉默不语享受这段难得的温馨时光,雨化田隐约忆起从前似乎也有这样的时光,同样不带一丝一毫的狎亵之意。
雨化田倏然一惊,抬目望向不知名的远处,万贞儿屏住呼吸恰好听见一阵幽幽咽咽的笛声传来,她叹了口气将梳子丢进水池,独自倚在池边阖去眼底深处的晦暗难明。
“你去告诉他,我不计较了。”
雨化田已经出了浴池,他迅速将湿透了的内衣脱下,换上先前丢在一旁的内衬,又三两下将外衣穿上,回首看了贵妃一眼轻轻颔首便退了出去。
如今虽然时至立夏,但是京城夜里长风还很是凉爽,雨化田估计头发一时也干不了,索性拿玉带缠住,又担心他若是这样从宫门出去,第二天怕是会会落人口舌,当下不再犹豫直接翻窗避开守卫来到乾清宫东梢间暖阁,果不其然就看见一位着明黄服饰之人独自坐在汉白玉石阶上,拿着笛子断断续续的吹奏着。
雨化田知道他已经屏退了旁人,不然一国之君居然坐在地上这罪过谁也担当不起,他不再掩藏身形,直接跨步走到他身后。
皇帝听见声响连忙转过头来,看见是他立刻松了一口气,直接将手中的玉笛抛到一边站了起来。
雨化田看见他满脸鼻涕眼泪横流,忍住心中厌恶掏了一方雪白帕巾擦桌子似得在他脸上抹了又抹,朱见深一把挥开他的手,猛然往他身上扑去,雨化田冷着脸由着皇帝把他按倒在地,甚至对方两只手死死掐了他脖颈也不挣扎。
朱见深睁着双微微红肿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瞪着雨化田,却在他冷若昆仑冰雪的目光下一点点松了手,他慢慢直起身来,眼角泛红。
“你们这对奸、夫淫、妇,狼狈为奸,狼心狗肺,胆大包天,祸乱朝纲,......”
雨化田慢条斯理的整理被他弄乱的长发,看着皇帝骂也不吭声,等他骂累了喘口气时才慢吞吞开口,“圣上莫不是糊涂了,嗯?”他牢牢握住朱见深的手往自己身.下探,看着他猛然涨红的脸色冷笑,“奴婢可不介意让皇上清醒清醒。”
朱见深看着他眼中的森然阴冷浑身一哆嗦想要喊人却被他捂住了嘴,雨化田面上仍挂着笑,愈发显得美艳绝伦,他把皇帝拖到内殿,端起一脸盆水就往他头上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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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化田好整以暇的看着这位一国之君带着一身的水狼狈坐在地上,慢慢蹲下身子淡淡道,
“贵妃让奴婢带话给皇上。”
朱见深当即顾不得生气,拽了雨化田的手直愣愣的看着他。
“纪妃这事她说她不计较了。”
还没等皇帝高兴他又加了一句。
“不过太子的母妃还是另外再找一个吧。”
“谁下的手?”
“皇上以为呢。”
朱见深眼神一凛,一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雨化田摸摸脸颊有些发烫,不过他也不在意,而是凉凉嘲讽道,
“陛下这是做给谁看呢?”
“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这话有本事和贵妃说去,指桑骂槐也不是这么个理。”
皇帝不吭声了,他眼珠子一转就笑眯眯的凑上去,轻轻抚上那道巴掌印仿佛极为怜惜的样子。
“我怎么会和你计较,都这么多年的情分了,纪妃死了也就死了吧,若不是她和贞儿相貌有那么几分相像,朕绝不会多看她一眼。”
雨化田看着他笑,却反而觉得浑身不自在,他可以确定皇帝的话并没有作假,但越是这样,他越觉得寒心,纪妃临死前仍叩谢圣上厚德,却不想她心心念念的陛下眼里心底在乎的都是一个恨她入骨的女人。而他夹在这两个实际上最为尊贵的男女之间十几年,两人争风吃醋的事情闹了不知道多少次,最后他也就索性当作笑话看,暗暗告诫自己万万不可踏进情爱之中,免得徒作他人饭后笑话。
不过皇帝会有今天这样的性子其实也并不算太奇怪,他幼年遭逢大变,早早便受尽了人情冷暖,以至于对于万贞儿以外的人皆是凉薄已极,但对着贵妃却又是实实在在的万般迁就不惜委曲求全,哪怕是万安他也是爱屋及乌从不苛责。
“听说近日里京都出了一只金晴长尾,狐狗不分的怪物。”
“不过是些诳人的戏法,糊弄糊弄那些平民百姓罢了。”
“化田啊,你当真是没有半点情趣,不过这是真是假得朕说了才算,若朕说了这是妖法...”
“那它就是妖法。”
朱见深毫不介意雨化田打断了他的话,他猛然抓起水盆就往额头上狠砸,又连忙拽了雨化田的手把他塞上床扯下几重帷帐遮住,然后他快步走向门口开始嚷嚷,不过片刻就有数十个锦衣卫冲了进来挡在他身前,明晃晃的刀剑刷刷指向四周。
雨化田冷眼看着眼前这场闹剧,复又凝眉沉思万贵妃聪明一世终究还是看走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