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情》榴莲不常有

29、第二十八章

　　被仇老将军踢出家门的仇珍，在第二日就被商昙等人拽着上路了。
　　东都距离东圣北疆其实并不算遥远：越过一座山，经过几座小城，出了骞门关，穿过一大片荒凉的戈壁，到达边境贸易重城据城，另一边就是察合哈辽阔的大草原了。但是就这并不算远的路程，在还没进入机械时代的古代，也要费上三四天的功夫。
　　离开东都之后，一行五人昼夜兼程，沿途所见景色随着越北越见荒凉。甚至有几座小镇已经荒无一人，房屋也早已倾颓，黄沙遍地，枯树枯草随眼可见，恁地是无边萧索。
　　五人一路就这样白天顶着风沙烈日，晚上露宿荒野，披星戴月的直到第三日满天彤云，夕阳几乎要滑下地平线时，才赶着城门将要关闭之前终于到达了位于东圣最北边的据城。
　　据城是北疆通往大草原的必经之路，从大小看来虽只是一个小城，但是一走过那道被风沙侵蚀的坑坑洼洼的城墙，城内人声鼎沸、人来车往的热闹景象根本不亚于繁华的东都。
　　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有推着独轮车的小贩，有衣着华丽的富人，有挂着刀剑目光不驯的豪侠，还有游走穿行的贫民，甚至还能看见几个宽额高鼻、皮肤黝黑的察合哈人。
　　摆在街面摊上的商品也五花八门，东西南北各色皆有，南方的丝绸、茶叶，北方的牛皮、马皮，不远处露着肚皮妆容艳丽的舞娘在买着小贩篮里远从凤翎运来的干花，小擂台上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正在兜售他不知从何得到的弯刀。
　　四目望去，整个据城都充沛着浓浓的异域风情。
　　商昙一行人如今却没心思欣赏这热闹的景象。
　　他们抵达据城的时间已经很晚了。据城常年旅人汇聚，城内的客栈无论大小每日皆人满为患。为了不泄露身份，他们肯定也不能去据城内商家的商号里投宿，于是只有在城里逛了一圈之后，在城南西角找到了一家外表很寒酸的小店。
　　但是就这样一间小店也只剩下两间客房了。
　　商昙望了一圈五个人，还在思考着分房的大问题，站在一边的仇珍丝毫不客气拉着他挑了一间二楼通风较好的房间，进去就把门“啪嗒”一下给关上了。
　　“哎哟，我的祖宗呐，少爷我总算住了一天有顶的房子了！”仇珍一进房就倒在了床上。靛青色的床单旧的已经看不出原来的花色，他也丝毫不嫌弃，脸埋在里面就不动了。
　　商昙围着房间转了一圈，走到正对着床的小木窗边望了望，北方天黑的早，现在外面已经是华灯初上了。
　　他走到屋中央的方桌边坐下，面朝着仇珍的方向道：“愿意开口说话了？不生气了？”
　　这几日以来仇珍一路都绷着脸，一副生人勿进的凶狠模样，除了有需要时跟他说上两句，对其他人等一概不理，对东丹翱那更是直接当透明的无视了。
　　仇珍趴在床上，扭过头蔑他一眼。“哼！少爷我早就放宽了心，跟你们生气那就是纯找虐！我爹那人天生就那样，一颗红果果的赤子之心，但凡是对国家有益处的就算是卖儿子他都义不容辞，更何况只是陪你们走一趟察合哈。至于你……哼！”
　　商昙看着他嘟嘴撒气的样子觉得很是好笑。仇珍就是这样嘴硬心软的一个人，所以才容易被人拿捏得死死的。
　　两人还没说上两句，门外几声敲门声之后，是念西的声音。“老爷，仇公子，请下楼用饭。”
　　两人开门跟着念西走下踩着嘎吱响的楼梯，走到一楼靠墙角的一张桌时，商行风和东丹翱已早在那儿了。商行风按照习惯选的是背对墙、面朝门，能对四周情况一览无余的位置，东丹翱则坐在他的右手边。
　　仇珍距离桌边还有几步远时就看清了位置，走进了后毫不客气的一掀衣摆坐到了商行风左手边。如此一来，商昙只好选了最后和商行风正面对着的座位。
　　北边的吃食总比不得南方的精细，一大盆羊肉汤，一大碗层层叠叠的烙饼，几碗小菜就算得上丰盛了。好歹除了东丹翱一个察合哈人，其余三人东南西北也都走过，对此也无所谓不习惯。
　　商昙见一桌四人，刚才带他们下来的念西不见了影，心中明了肯定是商行风交代了他什么事情。
　　这几天好不容易在桌上吃一顿饭，仇珍也没工夫理桌上其他人了，一手拿着烙饼，一手在满桌菜间翻飞，正吃的正欢，“咔嚓”一下夹着了一双筷子。
　　仇珍停住手望向对面，东丹翱正朝着他微笑。他眉目一冷，鼓着满腮帮的菜朝东丹翱投去一个冷笑。
　　他“啪嗒”一下放下手中的筷子，一边迅速的边嚼边吞下嘴里的东西，一边转身大吼一声。“小二，快给爷过来！”
　　“好嘞！”这里小二手脚十分利索，眨眼间跑来了一个，低头哈腰地咧嘴笑道：“客官，您有什么事？”
　　仇珍梗着脖子吩咐道：“爷的筷子脏了，快重新拿一双送来，然后再‘专门’给爷上一斤牛肉，快点！”这“专门”二字咬的十分清晰。
　　闻言小二眉开眼笑，立马就去了。没多久牛肉和筷子就摆上了桌。
　　仇珍也不含糊，打赏了一点碎银。小二更乐了，他满腔热情问道：“这位爷，你们这是打关内来的吧？”
　　仇珍忽略对面人的视线，埋头夹起几片牛肉夹进大饼里，一口咬着饼心不在焉地应道：“是啊。”
　　小二笑道：“果然，见您这一身打扮，小的就知道！爷，要我说您这时间来的可真赶巧了！”
　　“赶巧？”仇珍抬头看他。“这话怎么说？”桌上几人目光也聚集到小二的身上。
　　见这群有钱的爷感兴趣，小二说起来更是有劲。“这几位爷，您几个打关内来大概也听说过我们据城蒋飞涵蒋将军的大名吧？”
　　仇珍点头。那是，谁不知自从据城有了蒋飞涵，就犹如得了一稀世珍宝。
　　“爷，要说对这据城的了解，那是小的认了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啊！小的家从爷奶那辈起就在这据城扎了根，小的从小就听他们说景阳年间的故事。您不知道，景阳年间察合哈人那是三天两日就来咱们据城走一遭啊，又杀又抢真是坏事做绝。但是谁都知道这据城是平地上的一座小城，后面没山靠着，前面也没水挡着的，谁守得住啊！爷，您说不是？”
　　想到据城背朝戈壁面朝草原的地理位置，仇珍大为赞同的点了点头。这就一坑死人的易攻难守之地，但是偏偏它的地理位置又太重要了，不能舍啊。
　　得了回应，小二倍加精神，昂头抬手摆着架势接着道：“要说这日子还是到了小的出生时，那察合哈先汗东丹蒙即了位，才过上了几天安稳日子。”听到了东丹蒙的名字，仇珍不由自主地偏头望了眼东丹蒙，见他竟然也在认真听这小二侃。
　　“要小的说察合哈和咱们东圣虽然又快要打仗了，闹的水火不容的，但是那东丹蒙还真是个明君。自从东丹蒙即了位，就再也没来骚扰过咱们据城，但是话说回来，咱们据城就是块肥肉，就算没了东丹蒙，一个个嘴馋的争着抢着想咬一口的也多了去了！更何况咱们这里的驻军将领几乎年年都要换，根本留不住，虽然东丹蒙是不来了，但是那些马贼啊、强盗啊也三不五时的来参一脚。不仅城内人住的是不安心，一些南来北往的商人来来去去也是提心吊胆。小的有个表哥以前就是替华家到克尔斯贩茶的，就为了弄个糊口的营生，那真叫惨，每年走三道总要被抢一回！”说到这可恨之处，小二一脸的痛心疾首。
　　商家常年也有去大草原的商队，对于这些商昙自然知道，于是垂着头一边吃一边继续听小二说着，只是听小二提及华家时略有惊讶的抬起了头，然后就见对面的商行风正望着他。
　　颜儿……
　　想到故去的妻子，商昙对儿子莫名的视线一时不知滋味，只有低头恍若不觉。
　　“但是，自从蒋飞涵蒋将军来了可就是大不同了啊！”一提到蒋飞涵，小二两眼冒光。“爷，您是不知道。九年前，咱们这据城莫说驻军将领每年换，文官也没一个愿意来的。尽管，早年先帝爷下令据城驻兵将领可以全权管理一切而且位同总兵，但即使这样都没一个人超过了一年。”
　　蒋飞涵的神勇无敌、机智善谋仇珍早就听腻烦了，之前这小二一张嘴巧舌如簧说起故事来神乎其神，让人听着入神也没觉得唠叨。这时他连忙插嘴不耐烦地打断道：“哎哎，你别跟爷在这里神吹胡侃了，你还没告诉爷到底什么赶巧了？”
　　小二也是个机灵的，连忙借坡下驴道：“蒋将军做的可多着了，小的要跟您细细数来真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尽。那小的就说说爷赶上什么巧了吧。爷，您道今日是初几？”
　　“初几？”仇珍瞟一眼商昙，他是真不知道今夕是何夕了。
　　“七月十六。”商昙回道。
　　小二连忙应道：“这位爷说对了，今天就是本月十六！”
　　看着小二一副很自豪的样子，仇珍狐疑道：“十六又怎么样了？看月亮？难道你们据城的月亮比别的地方圆一些？”
　　小二笑的嘴巴都要裂到脑门后面去了。“爷您真会说笑，这哪里的月亮不都是一个样啊！我的爷，您不是本城的人不知道，咱据城南来北往的人多，但是大多都是做买卖的、跑江湖的，人多口杂的看着热闹其实难得管。要是日日夜夜都这么闹腾着，您说谁还管着住啊！所以咱们蒋将军啊，就下了宵禁令，但是您要知道夜晚热闹起来真是好看着呢，这样管着也不是个法子。所以蒋将军又规定了，每月月圆时，也就是十四、十五、十六三日城南开埠夜市！您今天这是赶着最后一天了！那景象真是热闹着呢！您肯定得去逛逛啊！一看爷您衣着光鲜就是来游玩的，买两件新奇玩意带回去送给家里人也是一份心意不是？”
　　小二的话说的漂亮，但也实诚。仇珍听着也挺感兴趣。他当年是一直跑到西北边的绥关去的大漠，这东北关从未来过，今日他们铁定要在这歇上一晚了，晚上无事出门凑凑热闹正好打发时间。
　　仇珍摆了摆手打发走了小二，回身问商昙：“喂，现在天色也不早了，我们吃完了就去那夜市逛一逛吧？”他眼睛盯着商昙一人，似乎只关心他一人的意见。
　　商昙刚好吃饱了，踌躇了片刻，朝对面问道：“那风儿……和东丹公子呢？”
　　东丹翱望着仇珍笑道：“我自然一道前往，义不容辞。”
　　仇珍偏头看着商昙，冷冷道：“喂，我说你就不要叫某人了吧。人家行动不便，就让他安分的留在客栈好好休息。”
　　商昙知道仇珍现在不待见东丹翱，然而事到如今两国大事摆在最重要的位置，无论如何，都不能和东丹翱关系闹僵。商昙想仇珍已经摆了几天的脸色，今夜也该好好劝劝他了。
　　好在东丹翱退了一步，他道：“既然仇公子都如此关心我的身体，我自己焉能视同儿戏。这几日马上奔波，我的确有点力不从心。如此，那今夜我就留在客栈休息吧。”
　　东丹翱看起来身姿潇洒，举止翩翩，其实身体很不好，一不小心就容易生病。仇珍认识他有一年多，所以也了解。听他这一说，眼中就不禁流露出几分担忧，嘴上还是凶巴巴的。“你身体不舒服怎么不早说？”
　　“没什么大碍，我的自己身体我了解。”东丹翱微微笑着道。
　　一旁，商昙听着左右两人的对话，不禁在心中一声长叹。
　　小珍啊……
　　“那风儿……”
　　东丹翱的问题解决了，商昙又想还有商行风，哪知他普一开口，商行风就淡淡回道：“我一道前去。”
　　商昙一阵语塞。他没想到商行风竟愿意去喧闹的夜市和人摩肩擦踵。
　　仇珍见商行风也要去，天性爱热闹的他一反这几天的郁闷，很是兴奋起身望了望客栈大门外面的街道。“天都已经黑透了，我们快点去吧！”说完一把拉起商昙，招呼着商行风就朝外走。
　　满盘狼藉的桌边，一时霎时只留下东丹翱一个人坐着，他注视着远处仇珍一脸雀跃地拉着商昙说东说西，棕色的眸子柔和的如同春风拂过的清波。
　　轻摇着头，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东丹翱在心中情难自禁地叹息道：这样的你，如何能让我罢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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