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无用是深情》薇紫满楼

27、【十四】时间请为我停下（3）

　　老太婆姓刘，医院里的名人。
　　彭译入院的前一阵，老两口住的居民楼发生了大火，老爷子重度烧伤被送到医院，没成想再没出去。因为并发症，和彭译住到同一楼层，莫婷谖有次去上厕所，发现刘阿婆在垃圾箱里翻别人剩下的面包。手臂上的疮口才刚刚愈合，密密麻麻的看着瘆人。莫婷谖最见不得这个，问了护士站的护士，那人也只知道个大概，说是老太太为了给老爷子治病已经把所有积蓄都搭上了。护士和医生都可怜她，有什么多余的吃的都会想着她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像被锥子凿了一下，打那以后彭译有什么吃不完的十有八九都会给老太太送过来。
　　她们从来都没什么交流，可能是因为压力太大，刘阿婆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可今天她难得的还跟莫婷谖说了声谢谢，随即拍了拍身边的椅子，让她坐下陪自己聊会天。隋棠有些害怕的捏着姐姐的衣角，偏偏莫婷谖也没有急着离开的意思，摸摸隋棠的头，让她陪自己一起坐下。
　　莫婷谖并没有想到，这竟然是扭转她整个人生的一刻。医院里依旧人来人往，区区三秒钟，对当事者人而言，一条路，却从此展了两头。
　　其实也算不上聊天，不过是阿婆单方面的絮叨，左不过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琐碎事。莫婷谖听得无比仔细，故事里的男主角是个很高大阳光的男人，并没有什么优秀的外貌，但对老婆是一等一的贴心。老头子姓薛，暂时被称为薛阿公，刘老太的老伴。
　　薛阿公夫妻相识的早，八年抗战打到尾声，俩人住同村，紧挨的两间草房。都没什么文化，自然而然的结婚生子。薛阿公早年受过枪伤，干不了重活，家里的生计一直是阿婆来维持。后来建国，改革开放到现在，都没有什么稳定的好工作。前几年阿婆肺子出了点问题，治来治去积蓄花了大半，又落下个爱咳嗽的毛病，半夜里时常睡不着觉，薛阿公家就在旁边伺候着。有时候阿婆会问他一些自己都觉得很无聊的问题，老伴也会仔仔细细的回答。家里有三个儿子，有没有出息暂且不提，都是典型的白眼狼。四年前乡下祖屋拆迁，为了那笔拆迁费兄弟之间闹得老死不相往来。大儿子吸毒被抓进监狱没了下文，老二老三换房换电话，变着法不肯赡养父母。本来还有个大儿媳妇和他们一起住着，后来某天早上，刘阿婆起床的时候发现大儿媳不见了，从那天起，她再也没见过那个女人。好在这个人还算靠点谱，只带走了大部分现金，存折什么的倒是分文未动。有时候想想这和梦没有任何区别，还年轻的时候家里就只有他们，等到了白发苍苍，还只剩他们俩。
　　年纪大了，日子好坏倒也不那么重要，苦都苦惯了，不过是了此残生。
　　如是几年，后来邻居家里失火，殃及池鱼，老两口行动不便倒成了重伤。说到这里阿婆的眼泪又掉下来，她告诉莫婷谖，天花板烧穿的时候她就站在那下面，如果不是老头子帮她挡了那一下，那么现在躺在重症监护室里的人就应该是她了。
　　身体百分之八十五重度烧伤。那样的伤势，积蓄像填进无止境的大坑，很快捉襟见肘。辗转联系上二儿子，勉强要来几千块钱，后来就不了了之。阿婆没办法了，她实在没有钱再去维持老伴的生命，可他的危险期还没有过。医院帮她筹过款也只是杯水车薪，两个人的医药费，后续的治疗费，每每想起，都无比绝望。其实医生也告诉过她，薛阿公身上大面积烧伤，加上高龄，即便治好了，也活不过两年。可老婆婆从来没想过放弃，没有任何一刻想着对病床上的那个人不管不顾。她只能到处欠债，能借的地方都借了个遍。如今刘阿婆都那么大年纪了，没什么家业还是个低保户，拿什么还呢？刚开始还有邻居心善，到最后也都躲了。阿婆每天睡在医院的走廊里，每天只吃一个馒头，实在没钱就去翻垃圾桶。但这样又能省多少？钱还是流水一样的出去。再后来就只能舍出脸来沿街乞讨。可这年头假乞丐太多，人心逐渐淡漠，弄不好就被人骂得狗血淋头。莫婷谖看着她泣不成声的模样，忍不住皱了皱眉。这人总是把医院的账单随身揣着，皱皱巴巴的团成一团，如今拿出来递给莫婷谖，她只简单扫过一眼，就大抵能够想通。难怪阿婆会这样伤心，算上之前欠医院的帐，这样一个数字，对本就一贫如洗的薛家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生活已经如此窘迫，莫婷谖有点想不明白，她也见过世间的悲欢离合。她知道有太多人最终会选择放弃，静静的陪着家人走完最后一段。可刘阿婆太执着了，那种求生的愿望盖过了一切，莫婷谖从隋棠那里接过纸巾交给她，问道，“您这么做…值得吗？”
　　这已经是种冒犯，隋棠拿胳膊肘拐了她一下，可莫婷谖不在意，她一定要知道这个答案。爱情素来都是说来简单，唇齿一闭一合的事情，薛阿公他们已经厮守了一生，莫婷谖不相信当初那种山盟海誓的东西还在那。即便还有，可现状已经超过她能承受的百倍，难道就真值得把一切都压上去？
　　刘阿婆擦了擦眼泪，并没有生气，她叹了一声才道，“小姑娘，我一看你就是个富贵人。你什么都有，可能老婆子的感情在你眼里就像笑话一样。可我只希望他能活得久一点，两年、两天这都无所谓，只要再久一点就好。我想让他多陪陪我，就算到最后我还是什么都做不了，但我努力过。那等我下了阴曹地府，我再看见他的时候，心里绝对是一点遗憾也没有的。”
　　莫婷谖听着这话，眉头没有一刻舒展。她反复端详着刘阿婆的脸，岁月在她身上留下了太多刻痕，那是和莫新谷不一样的变迁。你都能清楚的看到命运把她折磨成什么样。莫婷谖想着，翻出钱包里所有的现金递过去。“老婆婆，我这有些钱，您先拿过去付医药费，其他的，我也愿意帮忙。”莫新谷对她虽然苛刻，但唯有这方面倒不曾亏待。大抵也希望她打扮的光鲜一些，不要给莫家抹黑。
　　这样的事并不常有，反正力所能及，也就帮一把。
　　隋棠在后面看着她这一系列动作就有些吃惊。其实平素莫婷谖这个人是很冷的，倒不说冷漠，只是疏离的礼貌着，对陌生人绝不会过分亲切。她当然知道婷谖姐付得起，她也同情薛阿公一家的遭遇，但就这样拿出钱来是不是太儿戏了？
　　可老婆婆并没有收下这些钱，她只是看着那些血红的票子，从身边的一个塑料袋里掏出塑料瓶颤巍巍的喝了一口。然后她就收起那些还没吃完的东西，蹒跚的向大门口走去，把莫婷谖整个人晾在那。事后想来，虽然莫婷谖当时的举动的确幼稚又欠考虑还有一些装B的嫌隙，不过那还真是她第一次因为做善事被人拒绝。老太太那席话对她触动很大，长久以来她看上去那么坚强，她对每个人的态度就好像彭译得的只是时令性的感冒，只要医学昌明，他很快就能好起来。可这个老婆婆却轻易找出了莫婷谖的症结所在，莫婷谖苦笑着摇了摇头，她终于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莫婷谖正想着，迎面就看见彭思业带着秘书和司机一路小跑进来，“业叔？！”大清早的他怎么会来这？彭思业最近忙得分身乏术，非到必要绝对是见不到人的。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莫婷谖赶忙迎上去，彭思业起先看见她还有些惊讶，却也毫不迟疑，只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往电梯里扯。边道，“刚才医生给我打电话，说小译病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