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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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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这一段历史,或许你无法从书中寻得。但它确确是存在于历史长河之中,只是因时间久远无从考据。间或能从茶馆说书先生那伴随惊堂木拍案而起的徐徐讲述中听的些许模糊片段。
纪元六三四年。多事之秋,五代纷乱。各族相伐,各国相讨。九州的土地上一片哀鸿。十国相争终有一方霸主,兆国便在这时崛起。国主白玉收复中原并逐渐坐大。不断南下北侵,渐渐形成一个庞大帝国。
一个帝国的兴起,必定有一个弱国的衰败。南陈在这九州之土上已经如风中柳絮,风雨飘摇。南陈按地理来说位置其实是极好的。三面环山,一面临水。从作战防御角度来说可谓是战略要地。又在南方一角,远离中原,偏安一隅。南陈君主齐顺自仗着这天然防卫的城墙,缩在这宫门内,关着大门,天天歌舞升平,莺燕环绕,将这保家护国的重任一并丢给了还尚未成年的太子齐修身上。
若说这环山临水的地势在防御上是天然屏障,那么,一旦被攻入城门,那城中之人就是被围死在囹圄的待宰羔羊。或许南陈主并不是不知道这地理的双刃剑,只是他不想去烦恼,不想去想那城门外漫天火光和遍地尸骨,不想去应对那可能即将要来临的大敌。其实不是他不想去想。只是想了又有何用?前些日子,太子报折说北方燕国已被大兆吞食。燕国,那可是骁勇善战的北方之国,骑在马背上的民族。这样的强国都被大兆侵蚀,那更何况他这小小的南方小国,臣子都以文官为主,治国之道谈起来滔滔不绝,兵家典籍也可说的头头是道,可是真正能出征能征战的又有几人?他倘若派兵抵抗也只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又何必多牺牲一条南陈的性命呢。
御花园中满园月季开的分外红艳,烂漫如血。齐顺折了一株拈在手中看着,眼神却没有对焦在花朵上,而是眯成了条线,好似思忖着什么事。
一个青衣老太监慌张跑来,一个跟头栽在齐顺脚边,声音止不出地发颤,却分毫吐不出一字。
齐顺睇了一眼脚边的太监,心中猜的出大概,却也不敢先开口询问,闷不做声地站着等着老太监禀报。
老太监伏在地上的手直打哆嗦,惨白着脸,颤抖着沙哑的声音说道:“禀,禀,禀主上,大兆万人兵马已抵至城下,坐镇淮水北面,欲,欲要,欲要攻入城内。”说着最后一句的时候老太监都带上了哭腔。
齐顺面无表情,手却仍止不住发抖,不慎被茎上的刺戳破了手指,顿时一抹殷虹渗了出来,血珠越聚越大,最后顺着茎干滑落,滴在了地上,与脚边残落的花瓣晕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齐顺深叹一口气,他原以为早已做好了迎接这丧国的心理准备,然而当它到来时,仍止不住内心的恐惧与恐慌。“太子呢?”他哑着嗓子问道。
老太监又伏了伏:“太子殿下现正披挂在城门前守着,只是怕……怕也坚持不了多久。”
齐顺点点头,他的皇儿一向都不让他失望。从小天资聪慧,即可文又可武,国中上下武功与文赋上都无一人能及他半分。现虽为太子,却一直帮他这个没用的老子承担着社稷重任。“修儿还有一个月就要满十八了吧。”老君主仰头望着天边的残阳,一声叹息。
伏在地上的老太监老泪纵横,不知该如何回复。然后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用沾了灰的袖子摸了摸脸上的泪痕,道:“主上,月怡娘娘和召惜娘娘……”老太监欲言又止。
齐顺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国亡在即,宫中女眷被掳被杀不能幸免。若被敌国糟蹋,不如保个全尸以示皇家清誉。“赐鹤顶红,然后……投井。”老君主说到这里声音才有些哽咽,这两位娘娘都是他最宠爱的妃子,也是后宫中唯一的两位妃子。若不是在这帝王之家,或许她们可以如平凡人安稳地过一生。人生无常,事事难料。昨夜三人还把酒言欢,今日却国破家亡。
太子齐修跨在马背上严阵以待,一身汉白玉银制铠甲,浑身散发出耀眼的银光。手执龙渊剑,寒光凛冽,英气逼人。他目光如炬,虽长着一副淡然清秀的姿容,但作为一个十七岁少年,他身上已没了少年的稚气,有的只是国仇家恨的大义凌然以及他身后一千士兵对他的信任的决绝。
城门轰然一声,被巨大的石柱撞的粉碎。在碎片纷飞以及千军万马的奔入中,齐修握紧手中宝剑,策马上前,从肺中迸发出一声,“上!”
老君主一把火点燃了宫城,焚尽了一切繁华。火光冲天,燃的愈来愈烈。
老太监双手瑟缩地抖着,捧着一红木托盘,中间放着一杯清冽的酒,因抖晃的剧烈而泼洒出来不少。齐顺面露淡笑,轻轻抚着老太监的手拍了拍,然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一股血腥从喉咙里冒了出来,五脏六腑仿佛被撕裂了一般绞痛。他齐顺并不是怕死之人,国亡他也没想过要苟活,国存他生,国灭他亦要跟着走了。只是,只是他觉得对不住他的子民,对不住他那还有一个月就要成年的儿子。于是在喷出一口血来时,他满面纵泪,泣不成声。
他望着满园殷虹的月季,随着火势大风吹落烧尽。他无力地滑下,闭上眼的最后一刻,想着,他的修儿生不逢时,若再给他一次生的机会,定不要让他生在帝王之家。
老太监扑倒在齐顺身上哭号着:“主上,奴才这就跟着来了。”遂从衣袖里掏出一颗暗红色小药丸,吞了下去。
漫天火光,浓烟滚滚,压的南城城内漆黑一片,百姓们匍匐在地哭泣不已,鸡鸣犬吠而不止。就连那枝头的乌鸦也呜咽地为这个国家悲鸣起来,唱叹着一首国殇。
纵使齐修武艺超群,以一当十,然而面对万人兵马的围堵也最终无还手之力,跪倒在人墙之中。血水模糊了他的视线,有些张不开,他眯了眯眼张望了下,南陈的士兵都已倒下。
人墙之中领头的将士开口道:“齐修速速就擒!”
齐修双手握着已断掉的龙渊剑抵地支撑,乜斜了那说话男子一眼,嘴角冷笑了一下,想说什么,却没来得及开口,滑倒了下去,没入在成堆的尸骨中。
天上赤红的火光卷着灼红的云霞翻滚着,地下殷虹的鲜血与艳红的花瓣飘散着。
南陈国灭亡了。这一年是大兆开胜六年。
木叶落,芳草化为薪。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