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行》莲衣遗香

1、第一章 琼碎玉生

　　天水之青的空穹洇入墨一般的夜色，将昏黑的天色割裂成断层。天际一道银芒划过，豆大的雨点噼噼啪啪打下来。夜像一只巨兽，吞噬了水光流影的月华，凶恶而狰狞。
　　燕镜宫内玉柱琼梁，釉画分明，颜色却暗沉沉，零落破碎。斑驳的朱漆玉栏冰冷彻骨，恍如千年一梦堪堪而醒，叫人指尖都泛着凉意。
　　偏殿角落，薄纱罩着的八角玲珑宫灯烛光明灭，仿若鬼魅。宫长歌一袭明艳如血的锦衣云衫斜斜倚在贵妃榻前，凤目微敛，鸦青色的发鬓松散挽起。她面容苍白如纸虚弱，薄唇却殷红妖冶，妖娆绝艳，只是眉目间如玉如冰，清冷胜雪。宫门大开，狂风骤雨扑朔而来，搅得殿内月白色实纱帐飘飞蹁跹。雨点打落在墨绿色的琉璃瓦上，叮叮作响。
　　殿外有踢沓的脚步声簌簌而来，靴子落地的声响仿佛是敲打在心上，宫长歌微微一笑，清瞳中是残酷凄怆的冷意，唇边却浮现一丝决绝。
　　脚步声在雕花木门前就停住了，随即是锦帛玉轴摩挲的沙沙声，门外程典的声音尖锐含着讥诮：“宫长歌接旨：罪后宫长歌本为一国之母，然心狠手辣，虐待嫡姐。朕心甚痛。特赐白绫鸠酒。钦此！”说罢斜睨着宫长歌，“皇后娘娘，接旨罢，别让皇上久等了。”他音色阴冷，使人如坠冰窖。
　　宫长歌敛眉起身，盈盈拜倒，叩首接旨，娇丽容颜淡淡，看不出喜怒悲欢。她低垂着眼，冷冷地笑着，扣着诏书的玉指骨节都泛白，唇边露出幽长逼仄的笑意，修长纤手接过玉盏。玉盏中琥珀色的醇酒澄清透亮，却暗□□鸠。宫长歌勾起淡红色的唇：“是鹤顶红还是七星海棠，唔，是邯郢的碧月罗罢。他封靖安对我倒是不错！”语落轻笑一声，眉梢棱棱。
　　她端着玉盏，在燕镜宫内怀绕一圈，忽而清脆笑道：“十年一梦，血泪厮杀抵不过美人一笑。封靖安，宫长乐，你们够狠。可叹，可叹我识人不清，错把毒鸠当蜜糖。”她端起杯盏，一饮而尽。
　　程典看着宫长歌唇边沁出的血，眼中微露笑意，拂尘一甩转身便走。
　　夜雨染成云水碧，未央居内骤风疏雨初歇，潇湘卷帘前，花庭玉阶水光流动，明丽非常。
　　素色鲛绡纱里，蜷卧在美人榻上的宫长歌只觉腹内绞痛，额上也是疼痛难忍，不由轻轻哼了一声，眼眸欲睁。
　　靠在一旁脚杌上的丫鬟紫砚听到响动，翻身而起，斟了一盏清茶，递到宫长歌唇边，服侍她慢慢啜着，才埋怨道：“小姐何必和三小姐计较，您明知三小姐就是个莽撞性子，自幼习武，又是庶出，您还与她理论，这可不是秀才遇到兵么？”说罢用浅紫色帕子按了按宫长歌唇角，又取了玉肌膏抹上她的额头，手指缓缓打圈按着。
　　宫长歌乍闻紫砚娇憨的声音，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她勉强稳下心神，浅淡笑道：“长歆这次是过分了些，不过也无甚事。我这个做姐姐怎能斤斤计较？”
　　紫砚头上的髻鬟里攒心珠花晃了晃，叹了口气：“您就是太过心善了，才惹得大小姐、三小姐都欺负您。就连二少爷也叫她们欺负了去。真真让人不忿。”
　　心善么，宫长歌也不搭话，倒是坐起身子，趿了银丝珍珠绣花鞋走到铜镜前，看着自己在镜中的稚嫩容颜。
　　镜中的人约莫十一二岁，却生得眉目端凝，双瞳剪水，明眸皓齿。细细一瞧更觉容颜温润如玉，肌肤珠光若腻，俨然是自己少时模样。
　　宫长歌心下冷笑，封靖安、宫长乐，你们决不会想到，老天竟是怜我十年一场空，给我复仇的机会。你们且等着，等我亲手把你们送上绝路，灰飞烟灭！
　　她眼神倏而闪过一道冷芒，随即笑道：“紫砚，给我梳洗。”紫砚见她神色坚定，便没有劝阻。她盘好发，从掐金丝玲珑宝盒中拈出一只镂花凤凰玉簪，斜插在宫长歌鸦色发鬓上，凤凰纤巧的口里衔着一颗小小的旒珠。宫长歌蹙起秀眉，要见老夫人，一只玉簪可不够。她随手挑了一只金流苏步摇，插在玉簪旁边，流苏颤颤垂落发梢，显得华美而凝重。
　　她扶住紫砚的手臂，朝寿安居走去，银青衬月白的长裙拂过晨光流影的玉阶，雍容至极。
　　紫砚本是活泼性子，宫长歌待丫鬟小厮们又一向是亲和有加，一路上更是叽叽喳喳说着这段日子里的趣事，语调轻快飞扬，灵动跳脱。
　　宫长歌只是微笑，看着回廊两旁花木扶疏，娇艳含香，她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作响。
　　她记得十一岁时，曾因为三小姐宫长歆口不择言侮辱了她的母亲，也就是大夫人宁氏，与她发生口角，被宫长歆打了几拳，生了嫌隙。宫长歆没有被罚，自己倒是躺了一月有余。母亲气不过，为了她和本就不喜她的父亲宫纮理论，遭到父亲的鄙弃。从此母亲和弟弟长熙，还有自己都被父亲冷落，渐渐庶长子宫长安和庶长女宫长乐的生母柳氏就一步步推倒母亲，坐上当家主母的位置。
　　她想到这里，目中痛色顿现，随即咬住下唇，心中一片冰凉死灰。她决不能让这命运再次落到自己头上，她要让柳氏和她的儿女尝尝痛悔的滋味！
　　宫长歌两人绕过大夫人宁氏的沁芳居，很快就到了宫老夫人的寿安居，远远就看见三小姐宫长歆靠在绿漆雕花阑干上休憩，她心下一笑。

作者有话说

　　所有的建议都倒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