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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上 Chapter 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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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日里下了几场大雪,雪飘飘落落,急簌簌地落下,外面的道路上雪已经积的很厚了。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园子里的红梅也竞相开了。我坐在院中,裹着裘皮大袄,边饮茶边赏着梅花。
我从原先已经喝不惯茶叶到如今已经喝的很顺口。有时候觉得茶和人一样,越细细品尝才越有味道,各中滋味全都不一样,只有等唇香体验过之后,才知道这茶是否是你欢喜的。也许就会爱上这样的茶。
兰姨从园外进来,看到我悠闲地坐在院子中,搓着手呵着气,道:“坐在这外面难道不冷吗?下雪不冷化雪冷,随我进屋吧。”
我看着兰姨冻红的脸,笑着点头。
这些日子,我已经习惯了这里的天气,总不能越是怕冷就多点几个暖炉,我告诉自己,越冷就越要伸直了胳膊。进了屋子,我将裘皮袄子脱下,兰姨看着我啧啧称赞,不过她可不是称赞我的身段保持的好,而是称赞在这么冷的天其他人都裹着像一个大棉球一样,而我却依旧身段玲珑。
兰姨道:“云丫头,这段日子来云碧坊的客人真是络绎不绝,来订的厢房都已经排到好几日之后的了。整个园子里的姑娘都乐开了花,说是这个钱像雨点一样的直往头上砸呢。”
我掩着嘴笑道:“哪有这样比喻的,若是如雨点一样的往人头上砸,只怕过两日就会去瞧大夫了。”
兰姨也乐得笑起来。
一会儿后,我面上的笑容消失,反倒有些苦愁,兰姨不解地问:“怎么了,是有什么烦心事?”
我点点头:“其实各家歌舞坊都是一样,想捧红一个头牌还不容易?关键就是在于如何让她长久的红下去。我们是新开的,歌舞曲子大家都没有听过,当时觉得一时新鲜,所以大家都会流连这里。可若是日子久了,别的歌舞坊肯定不会依旧老样子,他们也会想新鲜的招术来把客人抢回去,而我们依旧是老样子的话,想要在洛阳继续红下去,可是难了。”
兰姨沉默了会,对着我道:“你说的话很有道理。我们不能只是满足现状,还需要想法子一直红下去才是。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半红不紫的命。你心中可有良策?”
我无奈地摇摇头。兰姨也是叹气一声。
“云丫头,我没你想的那么长远,只顾着看着眼前歌舞坊红火就乐得不知所然了。你看的比我远,想的也比我多,将来肯定能成大事。这段日子趁着大家的兴趣还没有消退,我们就好好想想什么新曲子。”
我笑着点头。
默然坐了会,屋外有小丫头说门外有个叫苕苕的姑娘求见。
我点头应允,命她将苕苕带进屋来。
兰姨道:“这个苕苕又是谁?她会和万清一样是你的另一个想法吗?”
我道:“不知道。若如我心中所想的一样,那也倒是好了。不过我猜倒是八九不离十了。”
兰姨说:“那也真是好了。若她真是你的另一个想法,我也可以少费些心思。”
正说着话,苕苕便立在了门扉处,我笑着让苕苕进屋。
心中想到了几分,但面上不说,悠在地替兰姨倒了杯茶,目光不看苕苕,道:“你来我这里何事?”
苕苕道:“我想来你这里,不知你这可否缺人?”
我正在倒茶的水微顿,心里想着果然如我所料,面上笑了起来,继续倒茶,“为何?”
“思秋坊有茹荨姐压着,我们这些人根本没有机会出头。人生中最美好的年华不过就这几年,若是这几年里我还没有出头之日,那今后的日子该如何过?”
将茶倒好,我放下茶壶,含着笑看着苕苕,“那你怎知在我这里就会有出头之日呢?”
苕苕说:“云碧坊是新开的歌舞坊,这几日里将整个洛阳的歌舞生意全都包揽了,不知道有多少歌舞坊明里暗里的恨你呢。如果你不继续做大,放任着歌舞坊一直这般的话,那些被你比下去的歌舞坊肯定放不了你。只有继续变强,成为第二个思秋坊,别人才会怕你。你已经走到这条路上来,根本没有回去的路了。你们肯定也在想着法子力求突破,而我来不是正好应了你们的心意了吗?”
我和兰姨对视了一眼,兰姨朝我微微点下了头。
我望着苕苕,她的双眼中波澜不惊,好像已经认定了我们一定会让她来这里一样,她的心中充满了肯定与自信。还记得月姑常说找不到容貌体态,上进心和机辩全都有的人,眼下这不就是一个吗?心里只能笑叹着月姑看了大半辈子的人,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我问:“你来我这里,在月姑那里的卖身契如何?”
“我来这里,月姑并不知晓,卖身契自然是在她那里了。”我抬眸看着她,她继续道:“我不会让你吃亏的。你让我来云碧坊,我也一定会努力让你大赚一番。不过如今我身上的存钱根本不够付卖身契的钱,所以我希望这钱你先垫上,等到将来你一定会觉得今日之举实再是大智。”
她的眼睛与我的眼睛相对,我们笑着看着彼此,眼神中都有不同的意味。
很久之后,我道:“你先回思秋坊,三日之后我必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苕苕笑着行了一礼,媚而娇地说:“那我就等候你的好消息了。”说完,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兰姨凝视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很久后,只余白色的一片天地,她恍惚地说:“你真的打算帮她出赎金吗?我看她的样子恐怕将来不好控制。以她的心智若是在思秋坊里不红,我才觉得真的奇怪呢。”
我沉默了一会子,看向屋外的那一株红梅,淡淡地出了神。
这时我才发觉到天色已经晚了,匆匆对兰姨说:“今日我先回去了,明日再来。”
兰姨站起身子,笑着说:“你在这园子里和大家一起住多方便,我们姐妹在一起玩的时辰也多,每日来来回回的跑,真是浪费时辰。”
我笑着对兰姨作了告别的手势,兴奋地跑出了园子。
其实不是我很留恋冯府,而是我很喜欢那样的感觉。从小跟着阿娘四处游玩惯了,住过帐篷,住过露天的屋子,住过山洞,住过茅舍,可是真正让我有家的感觉却是在那里。我知道有一天那样的感觉会永远属于我。
坐着马车一路到了冯府。冯彰嗣早已准备好了酒菜等着我。我笑着迎向他。
这些日子都是一样,不管我回来的再晚,他都会等着我,总会有一盏灯是明亮着的。它照亮着我心底里最深的地方,让我感觉到温暖,让我觉得之个世上我并不是孤独的。
吃完饭埋头闷在屋子里,心里总是想着如何才能让云碧坊长久的立足下去,连冯彰嗣连番的敲门声都没有听到。我看他进了屋子,起先还有先埋怨他怎么可以不经过我的同意就擅自进来,他却是很委屈地说早已敲过门,只是我不应他,所以才自己推了门。
他问:“想什么事情想的这样专注?”
我趴在桌上,一脸的苦愁,“真是被你给说对了。守住一样东西真的比取得时更难。我现在就在想着如何才能让云碧坊赚得钱更多呢。那一园子的人都指望着我要养,我肯定不能让他们失望的。况且,外面的人都看着我们呢,怎么能让别人看着我们云碧坊倒下去呢。”
冯彰嗣坐在我对面,笑看着我,“我当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呢,原来是这个。主意我不帮你出,你自己想,但若是钱财不够的话,只管和我开口,不要想着什么不好意思的。”
我微笑着点点头,“不会的不会的,我若是缺钱了肯定朝你这里拿,这点脸皮我还是有的。”
冯彰嗣笑着看着我。一会儿后,他道:“你阿娘交待你的事情你觉得离目标近了吗?”
我瞥着嘴摇头,一脸泄气的样子,“原先以为是近了的。可是我太高估我自己了。现在感觉有些迷茫,觉得越来越远了。不过好在阿娘说不急,毕竟这么些年没见了,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
冯彰嗣闻言直笑:“你阿娘确实给你出了个难题,普通人如何可以见得到圣颜?不过这样也好,让你知道世上并非是什么事情你想做就能做的到的。”
我白了冯彰嗣一眼,心里默念着‘可恶的小五’,面上却是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微笑。
次日,我和兰姨正在街上转悠,我本是不愿去,她非要拉着我看看珠钗坊里有没有什么新鲜的玩意。说是什么赚得的钱财不花在自己身上好好为自己打扮一番,那想留着干吗?她浑身上下打量了一眼我,啧啧摇头,说我的装扮太素了,一点也不适合这个年纪的女孩子。
我嗤之以鼻。
在街上看到茶楼里说书的先生唱的曲子,声形并貌,绘声绘色的说着一段故事,吸引里一层外一层的人都去观看。说书的越说越来劲,边说还边比划着。我和兰姨对望了一眼,心里的想法不约而同的一致。
回到园子里,我就提笔写故事。一直琢磨着怎样的故事才能更动人心魂。故事想好,又去找编曲的师傅帮忙编曲。两日时间已经定好了初稿。兰姨看着曲子样本,不由笑出来,“洛阳城中的歌舞都是单纯的歌舞表演,我们用歌舞讲述一个故事,一定很吸引人。云娘,这次肯定能让嫉妒云碧坊的人都好好看看。”我赶忙着点头。
想起今日已是第三日,对兰姨说:“我屋内第二个厢子里左边有一个木盒,里面有些钱,你拿去思秋坊帮苕苕赎身,然后替她安排好住好,别亏待了她。”
兰姨有些不情愿,“你真的想好了?我们不是非要那丫头不可。园子里的姑娘比她好的多了去了,干什么非要她,白花那么多钱。”
我笑着推着兰姨往屋里走,“快些去吧,此事还真的就她可以办好。”
兰姨回头时还不望对我说:“以后她的吃穿用度,全都往你自个儿的帐上记,可别想着从我这里再拿钱。”
我哭笑不得,催着她快些过去,一面应她道:“知道了知道了。”
兰姨回来后见我一直在沉着思索着,不禁笑道:“别累着自己。”
我点了点头,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下筋骨,道:“现在坊里的姑娘不多,我们还需要再寻找着模样好的女孩子,花时间调教着。如果终归是靠歌舞曲艺来吸引人肯定不是个长久的法子,我们不防在外势上下些功夫,想他人之未想,做他人之未做。只要名头响了,还怕将来赚不到钱吗?”
兰姨笑着说:“你说的对。不过若想寻得一个声形并貌的人可遇不可求,还需耐心等待才是。”
经过反反复复的修改,最终定了曲,我却有些犹豫,蜡烛还在燃烧着,灯光的倒影映衬着一屋的昏暗。冯彰嗣立在门口,我无意抬眼时,他一脸微笑着看着我。见我目光中都是迷茫,他走进了屋。
他拿起剪刀,替我剪了烛,边剪边笑:“屋里的光线那么暗,也不知道剪烛,当心把眼睛看坏了。”我撑着头继续想我的事情,没有理他。他剪好烛后坐到我身边,从我面前拿过曲子,仔细翻看后,面容上透出笑意。
他道:“你这个曲子若是唱好了,定能红透整个洛阳城。”
我坐直了身子,盯着他:“你说的可是真的?”
他点头:“当然是真的。别的我不敢说,就是这故事就很吸引人。一个是身为布衣的皇族后裔,一个是新野的豪门千金,本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两个人,却共同患难。虽然情路之上重重阻隔,但他们相守相护,共度时艰,最后成为恩爱夫妻。”
“虽然名字换了,朝代也换了,但傻子都能听出来说的是当今圣上与皇后的故事。”
“就是要大家听懂呀!若是大家都听不明白说的是谁,那听的还有什么意思?那你的心思不都是白费了。”
我有些苦恼,“可是他们一个是皇上,一个是皇后,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他们知道后会有什么反应?”
“傻云莺。曲子都做好了,到这个时候你才来想后果。他们会有什么反应?做为皇后来说,哪个女子不希望自己与丈夫的恩爱能够得到大家羡慕?而陛下嘛,他性子本就温和,只要皇后开心了,想来他也不会说什么的。况且你只是用这个来赚钱,他是不会将你的生路给阻断的。若是你的曲子好,只怕他心里还很高兴呢。”
冯彰嗣说的头头是道,好像还很有道理的样子,看着他的笑容我顿时觉得云开雾散了,那份没有的信心因为他的话又重拾了回来。我信心满满,开开心心的想着曲子红透洛阳的景象。
“不过这个故事说的是皇家的私事,若是到时候曲子还未红,就被有人之人添油加醋,说的风风雨雨的该当如何?”
他道:“你曲子的背后到底有怎样的心思这点我明白。回头再将这个里面的词仔细想一翻,避免触怒到陛下和皇后的句子,尽量多写他们的坚贞。你只管放手去做,若是出了什么事情,还有我替你顶着。”
他到底是知道我的心中是想什么的,我的心思全都瞒不过他。早在写这个曲子时,我就知道会有一定的风险,若是只想做红云碧坊,只管用一个普通寻常的故事就好了,不必要大胆地用陛下的故事。这件事的后果我已经想过,若是曲子不能被陛下知晓反而将事情闹大,我也已经想好了对策。大风险后必有大图谋。
他在我头上敲了一击,“天色很晚了,快点熄灯睡觉。”
我吃痛的狠瞪一眼他,心里暗暗骂他,‘臭小五,明明是你自己没有睡觉,还在这里说我。’我对他皱皱鼻子,请他出屋。
台上正好演到送别的这一段,苕苕身着素衣,不着稿饰,站在河边送别身着铠甲的万清。苕苕双眼中全是泪,却又极力忍着不让它流出来,她们只默默看着彼此,心中的万千言语,到了唇边却只是一个若有若无的笑。离别,离别,离时别难!只有哀怨的笛音丝丝缕缕,欲断不断,扣人心弦,仿佛在诉说着人世间的离别有多么不舍。舞台后的场景蓦得一换,灯光一下子暗了下来,只听得阵阵马啼之声,金枪铁马,厮杀敌人的号角声。惊心动魄,震人心肺。一次次的失败与成功,一次次的交战与伤口,方能换得今日的成功。就在这灯光暗的瞬间,苕苕和万清已经换好了服装。场上的灯光渐渐亮了起来。场景再次变化,一幅画的精致的皇宫之图升起,万清身着黑色帝王的服饰,与仍旧是身着稿素的苕苕遥遥相望。他们之间好像隔着天一样的遥远。他们的眼中只有彼此,音乐静了下来,苕苕望着万清,一下子泪如泉涌,奔跑着朝万清而去,二人紧紧相拥。
台下轰然叫好,几个在下面陪着客人看的姑娘已是泪花点点,都在用绢帕擦着眼泪。
兰姨道:“没想到这个苕苕也是块材料,挥发自如,眼泪该流时毫不吝啬。”我点头道:“她的确是块材料。她和万清二人平分秋色,我想要的那种感觉,无声而泪,只有她们二人配合才能演的出来。”
兰姨望了一圈在台下看的还未回过味来的客人,道:“我若想的不错,这支《情相思》不出十日定能红透洛阳城。我们云碧坊也可以再火一次。”我浅笑未语。
天气已是三月,外面的天空很晴朗,沉睡了一个冬日的花草都已经渐渐苏醒过来。我望向天边的那一片片白云,渐渐从刚才的兴奋中缓过神来,不知前方道路还有什么等我,我不是非要选择这个故事,我隐藏在这支曲子中的目的可否能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