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为沧》一数

22、那段过去

　　他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前走着。
　　终于来到了庭院。
　　夜幕深沉，不见半点繁星，只有一片漆黑的云层挂在上空。
　　院子里桂花芳香弥漫，却不透一丝风，花香更为馥郁。
　　停在了一棵桂花树旁，树叶碧绿繁茂、层层叠叠，点点小巧娇嫩的黄花隐隐约约透过枝叶显露出来，香气沁人心脾，夏行远心里终于有了一丝喜悦。
　　这几个月以来，他每天都心急如焚。
　　那天，明明就应该是自己和白露的开始······
　　但接下来的一切却都是始料未及。

　　朦朦胧胧之际，一个女孩向他招手，慢慢地走进，最终停在了他面前。
　　巧笑倩兮，是白露。
　　她拉起自己的手，走进了面馆。他掌中的小手又软又温暖。
　　白露把一碗清香四溢的面推到自己面前，油纸糊的窗户只漏见了一点光亮，周围昏黄却温馨。
　　他抬头，团团白汽围绕，她的身影越来越模糊。

　　一刹那间，他睁开了眼睛。
　　有些刺眼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穿了进来，白色的墙面、白色的被单、白色的桌面以及一声叫喊：马医生，病人醒了！
　　头传来一阵镇痛，还绑着厚厚的绷带，夏行远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里是医院？
　　脑海里闪过一道刺耳的声音，是车子猛地一下的刹车声。
　　他记得当时自己是要去找白露的。
　　那白露呢？她现在人呢？

　　扯过被子，准备下床，却发现双腿都缠着厚厚的石膏，根本就不能动。
　　“你才刚醒来，千万不要乱动！”医生刚好赶来，看见夏行远的动作，便连忙把他安置好。
　　夏行远急忙问道：“今天是几号？这是什么时候？我在这儿几天了？”
　　“别急，今天是27号，现在是早晨6点，你已经在这儿三天了，就好好养身体吧。”
　　三天！？
　　一句话突然清晰地在脑海里不断地闪着：明天这个时候我在这等你，等你的答案。
　　明天这个时候我在这等你
　　明天这个时候我在这等你······

　　他失约了，她现在一定对自己很失望吧。
　　不行，一定要去找她。
　　可是，现在自己的这副样子······
　　别说去不了，去了也只会吓到她，害她担心。

　　马医生看着夏行远的状态，走上前，关怀地说道：“你头部也受了些伤，以后还要拍一下片子，看看有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现在情绪不要激动，好好安心养伤，我已经派人告诉你爸爸你已经醒了。”

　　爸爸，他都几乎忘了有这么一个人了。
　　晚上，夏正宇来说了几句安心养伤之类的话，很快便匆匆走了。
　　夏行远回想着他刚才站在窗台边，点着烟，沉默着不说话的情景。
　　烟雾有些袅袅，他的脸忽明忽暗，有些阴沉，但夏行远很清楚，自己出了事又醒过来，他基本没有什么情绪波动，看不出来庆幸或喜悦，眉目间还透着些怒气。
　　算了，自己还能奢望些什么呢？

　　但是夏行远根本不能睡着。
　　一闭上眼，眼前就浮现出白露那张带着希冀和期盼的脸，随后又慢慢垂下脑袋，蹲下身子，眼眸里满满都是失落和伤心，
　　每天每天都这样，他就快要疯了。
　　一天一天的努力练习，终于，到了今晚，他有把握自己可以走完一段路程。

　　走到游泳池边上时，一段对话突然入耳，声音压得低低的。
　　好像是从靠左的角落里传来的，有一颗大橡树挡着，看不清是谁。
　　但夏行远却很肯定是他爸爸。
　　——我们准备明天再给对方一次花样，他的公司肯定是撑不住的。
　　——是吗？现在我很怀疑你们的办事效率。
　　——抱歉，老板，上次真得是意外，当时我们已经算好角度了，但根本没想到少爷会在那档口从路口出来，后来发现时也尽力去补救了·····

　　夏行远的手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脚下一滑，倒进了游泳池里。
　　水奔涌而来，压得他喘不过气，眼睛本能地闭着，世界一片黑暗，他拼命地挣扎着，却只能越陷越深。
　　身上很冷很冷，冷得他直发抖，像倒在雪地里一般，又不知不觉地发起热来，随后越来越热，浑身都滚烫，像是在火里烤着。
　　脑海里零碎地想起白露坐在他后桌时，有时会将身子向他前倾，把头凑到他耳边，说着一些悄悄话，那时他的耳背和后背都在微微地发烫；又想起一次夜晚烟花绽放，天空五彩斑斓，白露兴奋地跳到他怀里，呼出灼人的温度。

　　然后迷糊地听见什么送出国，他想睁开眼，但却一点力气都没有。努力了半天，终于能抬起上眼皮，看见爸爸正站在自己面前。
　　但他好像越来越看不清楚自己的爸爸了，还是根本就从没看清过？

　　夏行远艰难地张口，声音有些黯哑却很坚定：“我不要出国。”
　　但他的话从小到大爸爸从来都没有听进去过，哪怕他被逼得死死地抱着床前的柱子，最终还是不得不依从夏正宇的命令。
　　还是躺在医院的床上，但周围全是陌生人，不同语言、不同肤色的人。
　　他好像是一个被抛弃的人，在异国他乡。

　　夏行远也知道，爸爸之所以这样做，恐怕也是担心自己听到了那段对话吧。
　　双腿因为泡过水，发炎得很严重，只好拆开绷带，涂药，又重新打上石膏。
　　他一直按照医生开列的计划，慢慢练习、复健、一步步学着，终于到他可以正常走路，又摆脱掉他爸爸安排给他的一伙人，重回到B市时，已经两年多了。
　　这段时间，身边最熟悉最温暖的就是从前白露递给他的一张信纸。

　　刚下飞机，他就打的到白露的家。
　　坐在车上，两旁有些陌生的风景飞快地从眼帘里闪过。
　　三年了。
　　夏行远突然感到一阵恍然和迷茫。白露再见到自己，会是什么样呢？
　　不断地想着白露是会哭还是会笑，是会打他还是会抱他，想过无数种情形，但却没有想过白露已经不在了，搬走了。

　　他问遍了周围所有的邻居，白露一家搬到了哪里，都回答说不知道；跑去初中去问那些老师，也纷纷摇头；打听到白露后来上的高中，连忙跑过去问，答案还是一样。联系了所有能联系上的同学，但大家好像都对白露搬走的事一无所知。

　　走在路上，雨突然倾盆而下，夏行远不管不顾，一直拼命地找着所有有可能找到白露的地方。
　　在国外的那些日日夜夜，他所盼着的就是能再见到白露。
　　现在，他承受不了这样的事实。
　　她是不是从此就在自己的生命中消失了。
　　就好像从来就没有遇到过这么一个人。

　　到最后，他来到夏正宇的办公室。
　　夏正宇刚放下电话，抬头看向他，语气里充斥着愤怒：“我收到消息，说是你失踪了，为什么不在国外好好呆着？”
　　他直接开门见山：“车是你安排的吧，那天晚上你跟别人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夏正宇有些讶异，但也有点意料之中，随即反应过来，不自然地道：“那是个意外，好在你现在已经没事了。”

　　夏行远心中一阵刺痛，这三年的一切一句轻轻松松的没事就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你用这么卑鄙的手段去对付你的对手，难道很心安理得？”
　　“商场就是这样，尔虞我诈，我这样也是能更好地立足！”夏正宇脸上有些挂不住，手气得有些发抖。

　　夏行远轻呵，眼眸里竟是不屑和讽刺：“那是你没本事。”
　　夏正宇目光瞬间有些狰狞，怒得随手摔了一个杯子，吼道：“我没本事？你知道你妈当年为什么会难产而死吗？那时我事业刚起步，就是他们那些人害得你妈受了惊吓，才会，才会·······”夏正宇说着，声音竟有些哽咽。

　　鲜红的血一滴一滴地滴到了地上，是刚才杯子的碎片有些砸到他手臂上，他整个人都震惊住了，过了好久，才轻轻开口道：“那你还执迷不悟，那种做法，当年，害了我妈；现在，又害了我。但是你放心，我会把你做得那些肮脏事一件一件地查清楚。”

　　夏正宇猛地拍了一下桌面，走到他面前，冷冷地开口：“你就是这么跟我说话的！”
　　夏行远直直地看向他，嘴唇紧抿着不说话。
　　夏正宇转头，又大笑一声：“不肖子！早知道现在，当时我就应该选择先救你妈，要不是当初你妈求着要先保你·····”
　　他愣愣地听着，轻笑了一声，眸子里却是凄惨和嘲弄，打断他的话：“是啊，你选择错了。”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可是，他该走到哪里？
　　茫茫天地间，他都找不到自己的归处。
　　徘徊在街头，城市的夜晚灯红酒绿，五光十色，闪烁迷离。
　　半梦半醒半浮生。
　　离开，好像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自己和白露，从此是各散天涯。

　　怎么能忘记，怎么能原谅？
　　夏正宇轻易地就夺走了他生命中唯一的亲情，夺走了他对父亲本能的依赖和信任，还夺走了他珍贵的时间。他和白露的十年。人生，又能有多少个十年。

　　办公室里已是一片漆黑。
　　沧白慢慢坐起身，走了出去。
　　车停在了白露楼下，他打开车窗，抬头，望向三楼。里面微弱的灯光还亮着。
　　不知这样看了多久，沧白回过头，准备倒车。

　　忽然眼光闪了一下，他看向后车镜。
　　不远处，路灯下，白露穿着一套浅色的睡衣，外面还披着一件长长的白色外套。
　　灯光都照射在她的身上，整个人都笼罩着淡淡的光圈。
　　沧白觉得自己好像穿过了层层黑暗，终于看到了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