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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海的女儿(番外) ...

  •   第六章海的女儿-莱奥番外

      我是在美丽怯懦,且遭到厌弃的母后身边长大的。

      我名叫莱奥波尔多·因方特,是奥本罗国王特朗尼克一世最小的儿子。我上面的六个哥哥,是父王和他另外三位王后分别生的。

      父王是个暴戾且荒诞的人,但在王室血统方面的观念却十分正统——为了确保自己子嗣在诞生时能拥有无可争议的地位。每一位王子的母亲在躺在产床上之前,都已经受封成为了王后。

      历朝历代都没有几位王后同时并立的先例,我那位荒诞的父亲也无意破坏这一传统,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他不得不强迫自己的王后们做出某些妥协。

      三位王后们没有一位活到寿终正寝。包括我的母亲。

      大王子和二王子的生母——一位高贵的邻国公主——死于一场可怕的传染病;三王子出身贵族的母亲死于仆人毒害;四王子、五王子和六王子的生母最省事,在父王看中我那位平民出身的母亲之后,她忧思过重,干脆把自己吊死在了卧室的帷幔上。

      由于她的识大体,特朗尼克一世为她举办了一场隆重的葬礼。不过他对这位王后仍有不满:她选择的自杀地点距离他的卧房太近了(就在隔壁)。这让他不得不大动干戈,把皇宫里的房间重新装饰调整了一遍,以安抚自己那颗脆弱敏`感的心。

      我的母亲安妮·特雷斯对这场从天而降的婚姻并不期待。实际上,除惶惑之外,她心中唯有惊惧。国王恶名在外,嫁入王室等于被判了死刑。然而升斗小民,又有什么资本和一国之君抗衡呢?

      婚礼在她忧心的泪水之中如期到来了,我的母亲被册封为安妮王后。

      为了活命,安妮王后进宫后行事谨小慎微,小心逢迎几位年长的王子和随时能要她命的国王。这种策略一开始是奏效的,我的母后十分美丽,这种小心翼翼的姿态为她平添了几分惹人怜爱的柔弱。可新鲜感一经过去,这种柔弱就成了上不了台面的小家子气。

      安妮王后在婚后一年生下了我,已经有了六个王子的国王对此反应平平。其时他刚刚打完猎,心不在焉地对前来报喜的官员哼了一声,就转头去清点猎物了。

      虽然父王厌倦了母后温婉柔弱的模样,可幸运的是,他也没有再爱上什么人。我得以在母后怀中平安长到十岁。

      在我十岁生日过去之后的某一天,突然有人跑到父王面前告密,说他的妻子、我的母亲与邻国使臣过从甚密,随后父王在我母亲的寝室里搜出了通敌密信。又过了三个月,她被吊死在了刑场上。

      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拙劣的阴谋,原因只是父王不愿意再在王宫中看到女人的身影,可从此我便失去了庇佑。

      特朗尼克一世没有再娶,他厌倦了婚姻所带来的麻烦,何况已经有了七个儿子,再也用不着再为身后无人而担心了。

      母后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日子都很不好过。大王子拥有与生俱来的继承权,地位超然。二王子体弱,三王子出身高贵,他们都不会刻意找我的麻烦。但从四王子往下的三个哥哥对我母后的存在一直不满——他们不敢恨掌握着权利的父王,只好把自己母亲的死怪罪在我母后头上——自我母后被判通敌,他们便开始无所顾忌了。

      特朗尼克一世对我被几个哥哥恶意针的事对不闻不问,大王子、二王子和三王子对此也漠然视之。渐渐的,我学会了看人眼色,学会了曲意逢迎,学会了借他人之手排除异己。

      我向大王子投诚,暗中又与三王子密切往来,两人都以为我成年后会自己一方的助力,因此开始或明或暗的护着我。慑于年长王子的威力,三个抱团针对我的哥哥不得不有所收敛——但那仅限于两位年长的王子看得见的时候。

      我十四岁生日过后的那个夏天,终于完全取得了性格阴鸷的三王子的信任。那年秋初,我和他密谈了一回,一个月后已经成年的四王子便在外出狩猎的途中死于毒蜂叮咬。

      我十五岁的那一年。六王子发现亲生哥哥的死有蹊跷,在仆人的怂恿下跑到父王面前去和三王子对质。结果三王子安然无恙,他却受到了训斥。那天夜里六王子因醉酒从城堡高处失足坠下。英年早逝。

      五王子十分聪明,言行谨慎,且善于揣测人心,深得父王宠信,就连三个最年长的哥哥也挑不出他的错处。可惜在我十八岁的那一年,他沾上了不该沾染的东西——一个外国来的商人为讨他的欢心,让他从国王那里为自己要来一纸贸易许可,特地送给他一大罐东方国度运来的神药:寿元膏。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商人赚得满盆满钵,带着商队远去,他却变成了一个离开“寿元膏”便活不成的瘾君子。

      我十九岁时,海那边传来了小国塞南为女继承人举办舞会的消息。

      大陆上纷争不断,几个国家之间战事频繁。塞南国家虽小,但地理位置得天独厚,东临海峡,另外三面都是高山峻岭,易守难攻。而他们的海峡正处于各国之间的贸易和战争主要航道上,加之土地丰饶肥美,物产丰富,一直以来都是几个国家争相联姻的对象。大王子为我争到了参加舞会的机会。临行前,他得意地接受了我的感激,却没看见三王子在身后不以为然的哂笑。

      在两位各怀心思的王子的期许中,我踏上了征程。

      海洋风波诡谲,上一秒晴空万里,后一秒便是人间地狱。人类建造的巨大船只,在狂风巨浪面前不过是一个笑话。

      船只倾覆的时候,我刚从颠簸的船舱里跑上甲板。有人在风中吼了一句什么,然后我就被抛入了空中。

      坠落时,我看见船身立了起来,像一堵横亘在人世和地狱之间的死亡之墙。

      ※※※

      我没想到自己还能在人世间醒来,短暂的迷茫之后,我看见了她——金色的长发,高挺细巧的鼻梁,以及明亮的、海洋般深邃的眼睛。

      “艾莉儿·奥切安。”她自我介绍,脸上的笑容灿若朝霞。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

      ※※※

      她是人鱼。

      她让我等着她,然后灵巧地从海滩上跑过,从容跃的入海中。一条浅蓝色的鱼尾由海浪中缓缓升起,最终消失在碧波之下。

      她真的是人鱼。

      在古老的民间传说中,人鱼是一种凶狠残暴的动物,他们操纵风暴,将出海的人沉入海底,以人血肉为食。死于人鱼之手的灵魂将永远困于漆黑冰冷的水下,再也无法回到人间。

      平民百姓对这种传说津津乐道,只有王室和部分贵族知道,这则广为流传的民间传说中掺杂了多少谎言。

      对于人类来说,人鱼的确是一种强大的生物,但这种强大并不体现在操控风暴和对人类灵魂的诅咒上面,而是一种更为神秘的力量。

      在王室的传说中,住在海底的人鱼掌握着远古众神遗留下来的秘密,这个秘密能让他们在危机四伏的深海中自由往来。如果他们愿意,甚至可以成为陆地上的主宰。

      这样的一种生物,带着甜蜜的微笑说“爱我”。我抚上自己的脸——软弱的母后总算给我留了点有用的东西。

      ※※※

      艾莉儿说的没错,这座小岛上除了那座冒着烟的火山之外,没有其它能对我产生威胁的东西。我在她跳入海中的那片沙滩上坐了下来。

      既然众神将海洋之子的心送到了我的面前,我要是不好好利用,岂不辜负了神恩?

      我开始回忆她的言谈和样貌。

      她长得很漂亮,金发碧眼,身材修长,举止中流露出接受过上等教育的痕迹。身上的服装印着精致鱼鳞状花纹,衣服整体浑然天成,没有缝纫的痕迹——人鱼的制造技术已经达到这个地步了吗?还是像传说中那样,他们得到了众神无微不至的眷顾?

      我在心里画了个问号,把这个问题暂且搁在一边,打算等她回来之后再旁敲侧击地问一问。

      ——美丽的外表,良好的教养,她的双亲在人鱼世界中应该非富即贵,而她本人则应该是受到父母娇宠的贵族子女。

      她说从她在甲板上看到我的那一刻就爱上了我,这么说来,她已经在我的船只后面跟踪了很长一段时间。

      单纯痴情,同时又拥有强大的力量——如果她能留在我身边,将会起到很大的作用。我决定哄她留下,作为侍女陪我前往塞南。

      ※※※

      不知道等了多久,风平浪静的海面上突然传来了鱼群破水的声音,我躲进树林。紧接着,一个样貌滑稽的怪物吞吐着海浪浮上水面,快速驶近小岛。

      等它在浅滩上停下来时我才发现,那并不是什么怪物,而是人鱼制造出来的可以在海下航行的船只。如果用这种船来运送士兵,在战场上会产生多么出其不意的效果!

      船腹打开了,艾莉儿和一个年轻男人跳进海水里。我深吸一口气,走了出去。

      “艾莉儿?”

      我满怀期待地望着她,她身边的人举起了武器。

      ※※※

      再次醒来时天已经黑了,浩瀚的星空沉沉浮浮,海水的咸腥味在我唇间挥之不去。

      明亮的夜空之下,艾莉儿关切地望着我,我握住了她的手,指尖传来冰凉滑腻的触感。这不是梦,也不是一场幻觉,她真的是人鱼。她是真实存在的。

      我还没来得及感谢众神,身上就挨了一下,艾莉儿被人拽走了。我恼怒地瞪着那个男人的背影。意外的是,他拉着她在水中停了下来,然后在她面前躬身请求原谅。

      海浪的细语中,我听见他叫她“公主”。

      ※※※

      塞南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奥琳娜公主是一个非常美`艳的女人,可惜她已经不再年轻。25岁的她已经有过一次婚姻,所幸上一个丈夫没给她留下子嗣。他们婚后的第二年,那个短命鬼就大病一场,硬是撑了两、三年才一命呜呼。

      来参加舞会的各国王公贵族们对奥琳娜公主的前夫这种苦撑着不死的无赖劲头或多或少有些鄙夷。要知道,他在病床上躺了多久,就让这些王宫贵胄们耽误了多少为自己增添政治资本的时机。

      我倒是很感谢他,他要是早死两年,来参加舞会的人就不会是我了。

      和穿戴整齐,带着精美礼物前来的别国王子相比,遭遇海难的我显得十分狼狈和穷酸。但劣势也可以成为优势。毕竟精美的礼物常见,遭遇过海难的王子不常见。短短一周的时间,特朗尼克一世和王兄重新为我安排的侍从和礼物还没送到塞南港口,我就已经博得了公主的好感。

      两周后,在为塞南的继承者挑选夫婿所举办的舞会上,我一直和奥琳娜待在一起。她已经彻底被我迷住了,明亮的眼睛里全是我的影子。

      舞会的后半程,她接受了我亲手送上的玫瑰。

      ※※※

      婚礼的时间定在一年之后。我本该先回自己的国家,为入赘塞南做一些准备。但奥本罗地处内陆,有些事做起来很不方便。

      我故意在奥琳娜公主面前表现得依依不舍。看向她的目光深情忧郁,再说一些诗情画意不忍分离的话,她就自告奋勇地替我去向国王和王后要求让我留下来。

      这个要求轻而易举的得到了准许。

      “年轻人真是如胶似漆。”王后笑着打趣。奥琳娜公主将羽扇举到唇边,目光流转,向我投来妩媚的一瞥。

      ※※※

      我一直没有忘记在小岛上看到的神奇的那一幕,也从来没有将小岛上的所见所闻透露给任何人。

      人鱼的故事在陆地上只是一个传说,哪怕是掌握真相的王室中,也有很多人不相信人鱼的存在。早在亲眼见到艾莉儿之前,我也一直把它当做哄小孩睡觉的睡前故事。

      在追求奥琳娜公主的同时,我从没忘记过她。

      ——艾莉儿,人鱼公主。一个可以利用的对象。

      但在沙滩上一别之后,艾莉儿像海里的泡沫一样凭空消失了,再也没出现过。

      我把自己知道的关于她的信息反复梳理了几遍,又把自己在她面前的言行反复回忆了几次,不论如何也找不到疏漏的地方。我开始怀疑她口中的“爱”只是逢场作戏,但一想到她那张未经世事的脸,就打消了这个想法。

      我开始写信,让亲信在退潮的时候把装在金属筒里的信件投入海中。

      ※※※

      寄给艾莉儿的信石沉大海,她再也没出现过,我猜她身边的那个男人阻碍了她——他应该是她的侍卫,也许他把公主私会人类的事情报告给了人鱼国的国王和王后,让他们对自己的女儿更加小心的看管。

      谁知道呢?

      我渐渐收起不切实际的幻想,只是偶尔某些事进展不顺时,才会想起海中浮起怪船,和那个侍卫手中威力强大的武器。

      和奥琳娜公主婚后的第三年,我终于不用再假装一往情深了。塞南国王和王后相继死于意外和疾病,新任女王刚一继位就被我架空。

      奥琳娜对大权旁落并不在乎,她迷上了舞会,只在没钱买新首饰的时候才会和我吵架,不过在得到几次教训之后,她很快就明白这个国家的主人究竟是谁了。

      形势倒转过来,她学会了奉承我,学会了陪着小心和我说话。每当她在我面前笑得谄媚,我总忍不住冷落她、嘲讽她、激怒她,看着她美`艳的脸上一闪而过的仇恨,和寄人篱下不得不低眉顺眼的神情,总让我心里充满快意。

      我不再让人往海里扔信了,那简直是我做过的最愚蠢的事情。

      塞南的国王和王后去世后一年,我的儿子亚伯出生了。加上奥琳娜两年前产下的女儿,我已经有了两个孩子。至此,塞南的女王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我迫不及待地想看到曾经高傲的奥琳娜在屠刀落下时露出的惊恐表情。

      ——就像曾经抱团欺负我的三位哥哥们,和早晚失去利用价值的大王子和三王子。

      哦。还有一直病病歪歪,没什么存在感的二王子。

      ※※※

      立在奥琳娜头上的屠刀落下之前一个月,我相继收到了大王子的来信和三王子寄来的密信。特朗尼克一世去世了,我的两位好哥哥彻底撕破了脸,仗着各自的势力为王位争得不可开交。

      不论是宫廷密谋还是发动战争都需要金钱支持,他们不约而同的想起了我。

      我转着右手无名指上上象征塞南王权的戒指,露出了志满意得的笑容。

      撒下去的网,终于可以收了。

      我把塞南国内事务留给几名亲信大臣,又特地敲打了安插下去的亲信,带着随扈和二十名精锐侍卫渡海前往曾经的祖国。

      巨轮扬帆,陆地渐渐成为海天之间的一道细线。我望着海面,不期然间,一双深邃的蓝眼睛浮现在我眼前。

      艾莉儿·奥切安。人鱼公主。

      要不是曾经亲眼目睹,我一辈子都不会相信世界上存在这样神奇的生物。

      我开始在甲板上流连,望着无边无际的波涛出神。

      “……无畏。”

      随行官员的话音落下去半晌,我才回过神来。

      “你刚才说什么?”

      胖乎乎的官员端着笑脸,若无其事的把恭维话又说了一遍——无非是委婉的称赞我多么勇敢,在遭遇海难之后还能泰然自若的登船航行。

      我点点头,以示接受了他的赞美,然后谈起了抵达奥本罗后的计划。

      ※※※

      踏上祖国的土地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自己多年的经营已化为泡影。

      一位年轻的将军带领军队在边境“迎接”我,所用规格可用“隆重”来形容。

      一千多人的军队将我和我的随从团团围住,我在身穿甲胄的兵士们的簇拥下登上华丽的囚车——不论导演这出戏的人是谁,他都没打算在旅途中苛待我。

      或者说,没打算让我活着回到塞南。

      我向那位名叫塔伯的将军套话,然而投出去的贿赂和许出去的承诺没有换回任何消息。塔伯始终面无表情,嘴比石头还硬。

      车马粼粼,我从车驾帘幕后的阴影里盯着他,如果这次能全身而退,我一定要让他亲眼看到自己的家人沦为最低贱的奴隶,然后再把他吊死在王宫前的刑场上。

      我摔上窗帘,靠在软椅上思考着这出戏的幕后主使究竟是谁。

      大王子生性鲁莽,要是听说了什么,再有人从旁挑唆,倒是很有可能做出这种事。三王子个性阴狠,最可能做的是在我踏入王都前半路伏击,再伪装成一场意外。

      ——究竟是哪里出现了能让人抓住把柄的纰漏呢?

      可惜我现在遭到软禁,军师和随从们都在军队后方,不然还可以集思广益,平安回去。

      ※※※

      军队日夜兼程。没几天就抵达了王都。军中的某个将领押着我的随扈驻扎在城外,一列十五人小队在塔伯的带领下将我押往王宫。

      华丽的马车在士兵的包围下从通往王宫的道路上经过,路旁的平民们纷纷驻足观望。

      人们好奇的互相询问声,儿童嬉戏的笑语,商人叫卖的声音混杂着飘进车厢。

      窗外艳阳正浓,晃得人心神不宁。

      很快,阳光不见了,车队驶进了王宫投下的阴影里。

      ※※※

      “欢迎啊,我的弟弟——”新任国王从王座上一步一步走下来,拖长的尾音里带着令人生厌的油腻腔调。

      他停在五步之外。

      真没想到,让我沦落至此的人居然是他。

      “二王兄!”我故作欣喜,“恭喜你登上王位。”

      他装模作样地摇摇头,下颌上几缕稀疏的胡须随着动作一颤一颤,“不不不。这可不像你。其实你心里已经把我碎尸万段了,对不对?让我猜猜,亲爱的莱奥,你那颗阴暗的心里现在在想什么呢?”

      他慢慢地围着我转起了圈,仿佛在研究一个有趣的生物,“你这一路上一定在想,塔伯的主人到底是谁?你布置的计划哪里出了纰漏?会是哪个环节让人抓住了把柄?到王宫见了两位王兄你该怎么脱身?该怎样倒打一耙祸水东引?——塔伯刚才告诉我,你这一路上问了他不少问题,甚至为此还破了财,可惜他一个字也没告诉你。我敢说,早在踏入都城之前你就已经在心里盘算着该怎么报复他了。对不对?”

      他笑眯眯地转到我身前,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和我之间的距离,“你不好奇和你关系亲密的两位王兄在现在哪儿吗?”

      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沉默的看着他。

      “真让人意外,我一直以为你们的关系很好呢。”他对卫兵挥挥手,“把他带下去。”

      我被关在关押过安妮王后的牢房里。这里是城堡的地下,平时阴暗无光。二王兄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舍得在牢房外面插满火把。

      牢房里没有日夜,火光中我望着墙上的砖石,将引发这场变故的所有可能一一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第二天早上——新国王居然纡尊降贵地亲自来牢里看我。

      “你的两位王兄已经死了。”他坐在监牢外面,脸上的神情火把的映照下晦暗不明,“去年春天父王突然得了一场急病,下旨召在外巡视的王兄回宫,没想到他还没接近都城就遭人毒杀。遗体运回王宫,父王震怒,彻查之下牵出了三王子。证据确凿,他被投进了监狱。父王从此彻底一病不起。没多久,三王子在狱中畏罪自杀,紧接着父王也去世了。”

      他点点头,像是肯定自己讲述的故事。苍白瘦削的脸上无悲无喜。

      我才不相信他的鬼话。不过现在跟他硬杠也没好处,我换了个话题:“二王兄登基是好事,怎么也不让人通报到塞南,我也好为王兄准备贺礼。”

      他抬起狭长的眼睛凝视着我,直盯到我后背发毛才冷笑一声:“还在盘算着全身而退吗?死心吧。不论是你安插在王城的密探,还是留在塞南的亲信,现在都已经被拔除了。你很好奇我是怎么办到的,是吗?”他对身边的人挥挥手,随行的亲卫们迈着整齐的步伐出去了,只余一名心腹还侍立一旁。

      “我五岁的时候生了一场病,”他不紧不慢的开口,“病了很长一段时间,病愈的时候,父王都已经在计划迎娶你的母后了。那个时候,很多人都已经对我痊愈不抱希望,人们的冷漠让我看清楚了很多事。我发现与其痊愈,不如继续拖着病体,做一个对任何人都没有威胁的影子。大王子一直生活在众人花团锦簇的吹捧之中,他对王国的继承权是与生俱来的,除了因为他是长子之外,还因为我们的母后来自阿萨罗公国。让拥有强盛邻国的血脉登上王位,对现在的奥本罗利大于弊——哪怕是荒唐的父王也很清楚这一点。但是三王子的母亲是本国的贵族,身后也不缺拥趸。他们两个人还没成年就成了对手,而我发现只要老老实实的躲在人群后面,就没人会分心来对付我。至于玛丽王后所生的三个儿子——四王子、五王子和六王子。他们要么太蠢,要么太会讨父王喜欢,全都因为各种意外英年早逝。”

      他平静的望着我,仿佛刚才洞穿一切的目光只是我的幻觉,“我的王兄和三王子表面上兄友弟恭,其实暗地里不知道交了多少回手。后来你长大了,表现出了点聪明劲儿,却又对他们任何人都构不成威胁,最后他们都以为你是自己那一方的臂膀。然而当局者迷,我这个没人关注的旁观者,比他们看的要清楚得多。”

      他捋了捋稀疏的胡须,兴味盎然的换了个话题:“你们都以为我一直病着,就不好奇我是怎么骗过你们的吗?”

      好奇?——他从我一生下来就在吃药,成天躲在王宫里足不出户,饭都吃得很少。偶尔走出宫门迎送外出迅游狩猎回来的父王,也总是病怏怏的提不起精神。

      演戏演的十成十,连父王都对他久病不愈深信不疑。

      “我五岁时生的那场病是真的,病了很长时间也是真的,在这个基础上继续装下去很容易。”他微微一笑,“所以你们轻易就信了。”

      他绕了半天也没有说到重点,我提起了最初的话题:“你是怎么拔除我安插在王宫里的人的?”

      他挑了挑眉,“你觉得我真会告诉你吗?”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哈哈大笑,笑得流出了眼泪。过了半晌,又面无表情的抬起头,“我可不是巴特和哈里。”

      ——巴特和哈里,大王子和三王子。

      他站起身,快走到牢房外时,突然戏剧化地停下脚步,“哦。奥琳娜女王给你写了封信,信不长,我就不拿给你看了。信上只有两个字:再见。”

      这件事果然有她插手。

      我深恨自己心软,没在离开塞南之前先结果了那个贱`人。

      ※※※

      是二王子先联系上奥琳娜的,他承诺扶持她重掌权柄,向她要了不少海峡贸易权方面的好处。

      塞南富庶,从我一掌握国王印玺就开始在重要职位上安插自己的人,二王子所要的海峡贸易权自然不是当时兑现的。他的最终目的只是让我回到奥本罗。

      奥琳娜配合他着在我面前演了一出戏,然后算好时间把我骗了回来。

      这些都是我在无人的囚室里一点一点东拼西凑分析出来的。

      监狱里没有白天黑夜,囚牢外的火把日夜不熄。

      现在我才知道国王为什么如此慷慨。

      最初入狱的几天,我一直不停思考着自己为什么会落到如今的地步,设想着从这里脱身的可能,睡眠极轻极少。之后明白大势已去时,在火光的照耀下,已经很难睡着了。

      我躺在坚硬的石床上,背对着外面的火把,看着烈焰投下的影子在墙上抖动。直看到头昏眼花,影子和火光互相交叠,不分彼此。

      我开始回忆自己的人生,回忆曾经在海岛上看到的人鱼——如果我能得到那样的力量,一定不会落到今天的地步。

      “看在你马上就要‘病逝’的份上,我准许你提最后一个问题。”不知道过了多久,二王子再次出现在监狱里。

      “你要的海峡贸易权我也可以给你,甚至可以给的更多,为什么非要我死?”

      “亲爱的弟弟,”二王子温和的笑了,“别人以为你要的是王位和权势。但是我知道,你要的从来不是那些。你要的是我们所有人的命。就算大王子和三王子还活着,你也会在这次回来后制造点意外。至于我,就更不可能有什么活路。而你的祖国在失去国王之后,是会陷入内战还是会便宜了某些权贵,你从来没在乎过。你觉得我会让一个喜欢四处安插眼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在我身上插上几刀的弟弟活下去吗?”他极不优雅的耸耸肩,“当然了,你可以把以上这些话都看做借口,真实原因是我们每一个人身上都流着特朗尼克一世的血。从生下来那天起,就注定都是性格暴戾的疯子。”

      他停下来满意地欣赏了一会儿我的表情,然后对侍卫扬了扬头,“把毒酒给他灌进去。”

      ※※※

      剧痛过后,蓝色的阴翳从四周围拢过来,就像我七年前落海时看到的情景。

      只不过这一次,不会有一条金发人鱼向我游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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