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一世界》胭脂玖

5、海的女儿（3）

　　第五章海的女儿（3）

　　在卡罗琳的记忆里，贝森是她最好的伙伴、朋友和家人。他一直把妹妹保护得很好，这也导致了卡罗琳比同龄人更为单纯。

　　在莫璃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卡罗琳对那个王子的确抱有好感。如果是真正的卡罗琳看到贝森对待王子的态度，也许会引起情绪上的反弹。但现在……莫璃自认是一个背着厚厚龟壳的老朽灵魂，对王子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

　　而且，就算卡罗琳长得够美丽，王子也未必真的会爱上她——第七顺位继承人这个身份本身，就代表了莱奥的不会像卡罗琳这样天真单纯，毫无心机。一时的目眩神迷或许会有，但对他来说，爱情大概比不上身份、地位、金钱或者一顶真正的王冠重要。

　　“前面有光线，快到了。”贝森拉着她的手，帮她游快一点。

　　返航的路途太遥远，他们又消耗了太多的体力，两个人都疲惫至极。贝森记得斯洛浦的舅舅住在附近，于是他们决定冒昧地打扰一下老人家。

　　“贝森？”来开门的老人鱼显得很意外，惊讶地盯着贝森的脸猛瞧，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就在莫璃怀疑他们的突然造访触及了对方底线，要被拒之门外时，老人鱼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他粗鲁地将贝森搂进怀里，亲昵地拍打着他的后背。

　　“天哪！真想不到你会来看我。你还好吗？一切都好吗？人鱼城还是老样子，嗯？”老人鱼按住贝森的肩膀，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之后转向了莫璃，“你一定是卡罗琳。你和你妈妈长得真像。”他给了她一个拥抱，“——好了，别在门外待着。进来吧，都进来。”

　　这座地处偏僻的居所干净整洁，白色的墙壁上固定着颜色深浅不一的蓝色家具，透过透明的橱窗可以看见里面漂浮着大大小小的器具。几条大大小小的机械鱼在各个房间之间忙忙碌碌的来回游动，墙壁上趴着一条闪着金属光泽的机械“清道夫”。

　　“多尔芬。你这里有药吗？卡罗琳的头撞了一下。”就在莫璃好奇地四处打量之际，贝森问道。

　　“怎么搞的？”多尔芬查看了一下莫璃头上的伤处，之后将他们领入一间类似实验室的房间，在他们面前打开了一个漂浮着各种瓶瓶罐罐的柜子。

　　多亏人鱼头盔的保护，莫璃的头并没有明显的外伤，只是浓密的头发下面鼓起了一个并不明显的包。

　　贝森帮她涂抹药膏的时候，一只圆溜溜的小瓶子悠悠的从她面前飘过，深棕色玻璃般的瓶身上有几行泛着白色冷光小字。

　　她伸手抓住它。

　　“人类的双腿。”她念出瓶身上的字，“长效制剂。副作用:未明。”

　　“无聊的时候搞出来的小玩意儿，”多尔芬轻轻从她手里抽走那个刚刚试图顺着海流逃走的药剂瓶，“我在海豚身上试验过，效果不错，可惜那些小东西不能告诉我喝下去之后的感受。你想试试吗？”

　　“卡罗琳需要休息。”贝森突然说道，口气生硬，“可以给她一间卧室吗？”

　　多尔芬哈哈大笑起来，“别担心，只是开个玩笑。好了，跟我来吧。”

　　莫璃在卧室门口面无表情地跟贝森和多尔芬道了晚安，钻进了客房。

　　虽然知道是穿越到故事里，可科幻背景下的《海的女儿》让她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尤其那瓶在童话故事里应该由女巫递给公主的“魔药”，刚才竟然以这种方式出现在她眼前……

　　她摇摇头，钻进固定在卧室中央的鱼卵状的“床”里，床内靠近头部的小孔立即释放出有助于放松和睡眠的药剂。莫璃模模糊糊地想，如果她真的和王子私奔，那么接下来出现贝森抛给她尖刀，让她结束王子性命的剧情也没什么可奇怪的了——不过按照贝森的性格，他大概更中意亲手杀死拐跑自己妹妹的人贩子。

　　一夜好眠，莫璃神清气爽地出现在客厅里，多尔芬和贝森已经用过早餐，正凑在一起低声地说着什么。她游过去跟两个人打了招呼，端起显然是留给她的那一份餐点食用起来。

　　“我送你们回去，正好去人鱼城看看我妹妹。”早餐之后，多尔芬开来一艘专门用于短途旅行的梭形船。

　　他们很快回到了人鱼之城。临别之际，多尔芬趁着拥抱告别的机会，在莫璃耳边低声道：“贝森是个好哥哥。”然后拍了拍她的肩膀离开了。

　　※※※

　　贝森因为毁坏了一部没人会用的古董机而受到了上级的训斥，但也仅此而已。人鱼社会虽然科技发达，奈何种群数量少。而在为数不多的人鱼中，愿意留在陆地监控部门的则更少。于是这件事就这么雷声大雨点小的过去了。

　　莫璃的“社会工作体验课”也将近尾声，在写了一份报告交回学校之后，她开始了作为一条人鱼的学生生涯。

　　她目前就读的学校有点类似人类的高中，很多课程都是科学性质的学科，还没有涉及到社会专业的相关知识。课余时间她常常流连于学校图书馆，那些仿佛篆刻在黑色大理石板上的电子书上散发着幽幽冷光的每一个故事，对于她来说都是神奇的密境。偶尔她也会去贝森工作的地方“骚扰”他——她太喜欢这个温暖的哥哥了，哪怕明知道终究会失去，也忍不住亲近他，想给自己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

　　当人忙碌起来时，时间便会犹如指尖流沙一样悄悄溜走。三个月后的一个下午，莫璃推开贝森办公室的大门，眼前出现的情景让她瞬间感到茫然。

　　莱奥身穿做工精致的礼服，正神情倨傲地看着站在面前的某个人。

　　“老样子。”他递给那人一样物品，“一有任何消息，立刻告诉我。”

　　那人接过东西，行了个礼，匆匆走开了。景色随着他脚步的移动而快速移动着。他大摇大摆地穿过花园，走出宫殿。期间甚至神色自若地与他人点头致意。

　　直至那个人骑上马她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一切不过是真实比例的全息影像而已。而她的哥哥正背对着她，聚精会神地盯着那个从皇宫里跑出来的男人的手。而那只手正死死攥着王子交给他的东西。

　　她不知道这些画面代表着什么，但直觉这件事与她有关。她想了想，还是开口道：“贝森？”

　　贝森一抖，迅速按了下了手里的某个开关，影像消失了。

　　“卡罗琳？”贝森表情很惊讶——或者说惊恐，“你怎么来了？呃……我是说你今天气色很好。图书馆的书看完了？又要做社会实践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乐意效劳——”

　　“我看见了。”莫璃打断他语无伦次的问候，“那是什么？”

　　看得出来，有那么一瞬间贝森还想要掩饰，但很快放弃了那个念头，“是那个王子。前几天多尔芬给我寄来了这个。”

　　他递给她一个精致的金属圆筒。筒里分做两层，一半装满石头，另一半是空的。

　　“他发现它的时候，里面装着一张写了字的羊皮纸——是给艾莉儿·奥切安的信，最后署名是L.I。”他观察着她的神色。

　　而莫璃只觉得好奇，“他写了什么？”

　　贝森怪声怪气地长叹一声，“甜言蜜语、挂了饵的鱼钩，诸如此类的东西——他很含蓄，但说到底还是想再见你一面。除此之外都是描述他脑海中挥之不去的金发、海洋般深邃的蓝眼睛、刻骨铭心的思念、爱——天堂一般甜蜜的VD-02岛……什么的。”

　　她忍不住笑起来，“真夸张。信在哪儿？我能看看吗？”

　　一半是出于好奇，一般是因为需要莱奥的信件来证实她的猜测。

　　尽管很不情愿，贝森还是拿出了那封信的影像资料。

　　不得不说，如果她只是一个15岁的小女孩，那么这封信确实很能打动人心。

　　漂亮的字迹、动人的措辞、对信件也许永远无法送达收信人手中的忧伤，和被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微弱希望而敦促着不停书写的心情。真像是个陷入无望爱情的忧郁年轻人。

　　“只有这一封？”她指着那上面的一句话问，那上面写着“第72次微弱的呼唤”之类的话。

　　“两封。”声音仿佛是从贝森的鼻子里发出来的，他把另一封也调了出来，“多尔芬在大陆架上为他的发明寻找材料的时候发现的，只有这两封。其他的大概被海流卷走了。”

　　莫璃很快看完了信。贝森总结的很对，无论莱奥做了多少铺垫，他的最终目的就是想要见她一面。

　　“永生的魔力。”她说，“我本以为贵族不会相信这种虚无缥缈的传言。”

　　“事实上，他的确不太相信永生之类的神话。”贝森显然已经确信她对莱奥没有一星半点的好感，不介意多分享一些信息——说不定还能让妹妹打消亲近人类的念头呢——他脸上坦然地写着心底的想法，“但他看到了NY-3，而且很幸运的没有忘记它。我们的科技比他们先进太多了，对于一个有地位，而且有可能获得一个国家掌控权的贵族来说，科技的诱惑太大了——别看他只有19岁，野心可不小。”

　　——如果永生的传说不只是神话，陷入爱情的小人鱼也会尽一切可能满足爱人的愿望。莫璃默默补充。

　　“那么，刚刚的影像是什么？”她问。

　　“莱奥让他的亲信在退潮的时候将信件扔进海里。今天观测设备刚刚拍下来的镜头。”他顿了顿，似乎在担心接下来的话会让她难以接受，“……我还看到了些别的。除了往海里扔信以外，他也没有放弃对塞南继承人的追求。”

　　他按下了一个开关，忽然海底的圆形房屋忽然变成了富丽堂皇的人类宫殿，莱奥王子与一位衣着华丽的年轻女子在安静的阳台上背对着他们喁喁交谈。两个人姿态亲昵，任何人都不会怀疑这是一对热恋的情侣。

　　“大陆上的局势很复杂，”贝森在莱奥和那位女士的情话声中说，“小国家太多，战事连年不断，有野心的国王和贵族们都想趁机捞上一笔。奥本罗的国王老了，莱奥的哥哥们很快就会为国家生出新的小继承人，在那之前，莱奥必须为自己增加更多的筹码——他表面上更亲近最有可能获得王位的大王子，实际上一点也看不上那个‘目空一切，自以为是的傻瓜’。”贝森引用着莱奥的话，“这是前两天他给三王子的信里写的——当然了，以为获得了七王子全力支持的三哥哥在他心里也不过是个可以利用的蠢货。他的两个哥哥都认为如果他能够顺利把塞南搞到手，会为自己那一边增加助力，实际上他只是为了他自己。”

　　“他要篡位？”

　　“或许吧，反正没人会嫌手里的权力太多。”

　　莫璃点头，“每个人都想统治世界。”然后又摇头，“我不想看了。”

　　宫殿消失了，他们回到了海里，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对不起。”贝森打破了沉默，“多尔芬通知我这件事之后，我所能想到的就是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我不会离开海洋，”她游过去拥抱她的哥哥，“也不会离开你。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