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曲》左边的神

4、第三章

　　第三章

　　我大概是业界里最鞠躬尽瘁的老板，每次挖掘的新人，我都要亲自过目。当然，我的私心除了锦颜，无人知晓。
　　其实我并不确定我一眼就能认出他来。一千七百多年的轮回，那个人身上还会有多少当初的灵魂？或许某一世，他从我身边款款而过，我却不知道吧？当年的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这么多年来，我所记得的他，真的就是当初的他？而不是我的臆想么？少时学史，也看到他在史书中隐约的笑容，那一曲广陵散成了他的魂魄一般，清冷、张狂。可是，他真的是这样的人么？他的狂热和爱，他的固执和病……我又能知道多少？

　　“致一，致一。”锦颜闯进我的办公室，秘书在他身后惊恐地看着我，这样一个女孩，怎么能拦得住锦颜？我挥挥手让她退下，然后抬头看锦颜。
　　“什么事？”我问他。
　　锦颜抓起我的咖啡杯，将半杯咖啡一饮而尽，他倒是什么都不介意。“我今天见着个有趣的人。”
　　“哦？”被锦颜当作有趣的人，并不多，我略略有些兴趣，“怎么个有趣法？”
　　锦颜笑吟吟地望着我：“我遇到个通天眼的人！他看了我一眼就对我说我不是人！”
　　我忍不住要翻白眼，被人说不是人还这么高兴，果然是只狐狸。“然后呢？”
　　“然后？没有然后啊。”锦颜撇撇嘴。
　　我一时间哭笑不得。就为了一句“你不是人”，一大早闯进我办公室喊了半天有趣？我也真是笨，居然以为真的会有趣。对锦颜而言，大概已经没什么算是有趣的了。他无所不能，无所不得，这个世界的人们除了工作就是工作，真是一点有趣的事情都没有。锦颜大概也是无趣得很，所以每天跑来找我。跟我说些不着边际的事情，例如五台山的一个和尚跟他说他有慧根，劝他遁入空门；有次被一个颇有点法力的道士喷了狗血，害他三天没吃饭；还有次把个通天眼的小孩子弄哭了一整天……
　　其实我很想扔他到远远的地方去，耳根清静。可惜他不能离开中国，他说中国是他的地盘，到了国外就会法力全失，现出原形。我不知道是真是假。后来想到经过孟婆茶寮的似乎都是中国人的鬼魂，渐渐相信宗教不同，死法大概也不同。又或者，什么孟婆啊，轮回啊，都只是锦颜给我设置的一个幻境也不一定。
　　我摇摇头，不准备在这些我不能理解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5月的节日一过，我又准备上路了。临走前，行程表里有一站去母校讲座，议题关于魏晋。说实话，我不太高兴当着别人的面回顾我曾亲历过的那段历史。当初研读这段历史的时候，一是为了学位，二是为了不至于忘记自己是谁。当初，在写论文的时候，锦颜曾坐在我旁边，慢慢看电脑屏幕上出现的文字，最后，他叹口气：“致一，你即使到了现在还是不知道当初自己为什么要杀了他吧？”
　　我笑了笑：“因为我得不到。”
　　“仅仅如此？”
　　“难道不是？”
　　“那你为何还要再见他？”
　　我一时间哑然，是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似乎一点点在遗忘些什么。当初只是一个契约，可是，我究竟在企盼什么呢？我保存好文件，合上笔记本，拿着酒杯走到阳台上。天已经暗了，对面大楼灯火通明。我不转身就知道锦颜就站在我身后。有时候我想，要是我没有遇到这只狐妖就好了。我做我的公子哥，奢侈地活着，不要有那些不切实际的梦想。如果不遇到它，竹林对我而言只是遥远的幻境。可是锦颜告诉我，它能让那幻境变成现实。只要毁了他就好。如果喜欢，抢到手就好，抢不到，也要毁掉。
　　锦颜一定是小说看多了。

　　我如约去母校讲座，锦颜硬是要一起去，戴上大大的运动帽，遮住了美丽的脸。
　　现在的孩子们对历史似乎不那么有兴趣，大礼堂里稀稀拉拉坐了3、4成的人。听说隔壁有一场关于风水学的讲座，人满为患。我微微叹口气，照着预先准备的稿子，平淡地开讲，大家都昏昏欲睡，锦颜更是趴在最后排，睡了2个小时，真不知他来了做什么。
　　讲座后，系主任拉了我的手不放，他一直把我视作得意门生，当初我弃史从商，他着实难过了几天。这个世界上还是有那么天真的人，以为有单纯的爱和恨。
　　从主任办公室里出来，天有些暗了，一眼看不到锦颜。我自顾自去拿车，他也曾突然失踪一两个月，音讯全无，刚开始还以为他被玉皇大帝以扰乱人间收回去关押。但是，他总能兴致盎然地回来。

　　我是在阴暗的地下停车场与他擦肩而过。原本只是擦肩而过，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可是，他却突然停了下来，伸手拉住了我肩膀：“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一惊，回头去看他，普通的脸，在人群里绝对不会被一眼看到的脸。
　　“先生，您这句话，很没有礼貌。”我朝旁边移开了一点，但仍带着笑容。
　　“你是个已经死了的人。”他继续出言不逊。
　　“我已经死了？那我是鬼么？”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不是鬼。”
　　“既不是人，又不是鬼？难道是神仙不成？”
　　“不知道。”
　　“不知道？”我忍不住想发脾气了，莫名其妙的人。
　　“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那么就请你不要出言不逊。”我冷下脸，进了自己的车，刚转方向盘，就有个人扑了过来。我一惊，忙刹车，却见他拦在车前。我探出头，冷冷看着这个奇怪的男人：“你究竟想做什么？”我预备他再出言不逊的话狠狠撞他一下，然后逃之夭夭。
　　“你该回你原来的地方。”这个男人看着我，就像看着什么乱世妖魔一般，让我无端端觉得无处可逃。可是，他的目光又是如此清澈，无恨无爱，只是淡淡说出一些事实而已。无论这事实是如何伤人无度。
　　“原来的地方是哪里？”我冷冷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