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凌素》洛沂

3、 忆往昔峥嵘岁月稠

　　不知我最近到底是冲撞了哪方神明，我早上才在皇上面前为他保举了一门“好亲事”，偏偏就在我还未想好该如何对他说时，那本该在自家府中休整的项大将军忽然抱着两坛酒十分不适时地出现在我家里……

　　“项将军刚刚回朝怎么不在府上好好休息，反倒跑到叶某这里来？”看他的神情应该还不知道那件事，我便也只字不提。

　　他闻言一笑却也不答，只道：“君言此话好生见外，难道这区区不到一年的时间叶大人就忘了旧友？”

　　旧友……不错，我们的确很早就相识了，早在我入朝为官之前。

　　想当年我金榜题名之日，也是他第一个拎了两坛酒前来庆贺，第一口饮下之时我便知道，那酒没有二十年的功夫是决出不来这般醇香的。

　　“怎会。”我笑得轻描淡写。旧友，不知过几日一纸和亲诏令送到你家之时你还会不会记得我是你的旧友。

　　“看来这一年来你过得倒闲适。”他斟了杯酒，兀自道。

　　闲适么，大概是吧，不管这盛世何其虚无不实，外表看来倒还真是国泰民安。

　　“叶某一介文臣自然无法同将军一样驰骋疆场保家卫国，只是这朝中也有不少事需要处理，虽不及沙场上刀光剑影的辛苦，却也繁琐的很。”

　　“恩，”他点头，“朝中上下各司其职，又有谁是真的清闲呢，君言既居此位，也不免要多付些心力。”

　　呵，是吗，只怕心力费得多了更要遭人非议，曾经的例子比比皆是，我可不想凑这个热闹。

　　我赌气似的端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只一口，却令我皱起了眉。

　　这酒一点不似平日所饮那般甘香温润，这一口下去，活像吞了一把刀。

　　我咳了一声，皱着眉问道：“这是什么酒？”

　　他看看我的样子，忽然得意地笑起来：“这是从边塞带回来的，那里的人都喝这个，这一年来我也是喝惯了。”

　　我摇摇头，这里又不是边塞，何苦喝这种东西。

　　嗓子稍微舒服了些，我将桌上的酒推到一旁，唤道：“渊儿，去拿琼华液来。”

　　转头又对项城：“你来尝尝我这佳酿比不比得上你当年那两坛状元红。”

　　“区区二十年的状元红怎能比得上宫中的御酒，君言说笑了。”他摆摆手，笑得爽朗。

　　是，自然比不上。只是当年叶翎一介平民，那状元红比起一贯所饮的米酒已是杯中极品。可如今，御酒又如何，早已品不出那状元红的十分之一。

　　“如今宫中的酒都尝遍了，最好的也不过是这琼华液。”我兀自喃喃，不知在说给谁听。

　　“美酒佳人，连我都有些想要弃武从文了。”他笑得有几分悲凉，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连忙转移话题：“将军保家卫国功垂千秋，朝堂内外也都仰仗将军了。”

　　他不置可否的笑笑，又一杯酒下肚。他似乎对这边塞的烈酒十分钟情。

　　“这酒……可有名字？”我拿过被推到一边的杯盏，也吞了一口下去，除了喉咙撕裂的疼痛外倒也有几分苦香。

　　“名字？那是你们文人的酒，大漠的酒无名，但我想，尽管无名，也没有人会忘了它的味道。”

　　我点点头，的确，没有人会忘了刀刃切尽骨隙的痛楚，正如有些人永远不会忘了保家卫国的使任，比起他们，我又凭什么受这万民景仰？

　　有人在莽莽沙原以生命为代价卫着这一方平安，却没人知道他们的名字，可我只消一点小小的恩惠便可以轻易得到的敬慕，又有几分真实……？

　　第一次，我将宫中连圣上都赞不绝口的御酒都忘在了一边，一杯又一杯的无名酒水灌下，咽喉早已痛到麻木……

　　五年前我初入京师，像多数应考的考生一样既没有相识之人，又没有官员做保，以至于我至今都仍在疑惑，那时与我素未谋面的项城凭什么在只看了我一篇闲文之后就断定我会是那一科的状元。

　　也许没有入仕的书生们在年少之时都曾有过满腔的抱负，叶翎自然也不例外。可如今我已位极人臣，受尽万民拥戴，那些所谓的建功立业，富民强国的豪言壮志却从未再出现在我的脑海之中。

　　皇上下的诏令，照做就是，只要不越了那些规矩落人口实就好。其实我心中清楚，叶翎这冠绝天下的名字早已在那九五之尊的心中变得愈发的刺耳。

　　只不过，不知我是天生喜欢冒险，还是舍不下如今的纸醉金迷，硬是不肯给他责难于我的机会，倒也依旧活得自在。

　　人生在世，何必要为了不知哪日才会来的灾难而放弃眼下的快活呢，我一向认真地享受这一切，就算明日便身首异处又如何，到底是不枉此生。

　　叶翎活得一向洒脱，又怎会介乎什么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