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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破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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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昭和殿后璟一饭也不吃,就独自一人一声不吭的跑到园子里坐下,橙黄夕阳悠悠落下,披在他的肩头,这孩子显得很是脆弱孤寂。
我走过去给他披上件披风,轻轻地拥住,柔声道:“别想太多了,你不是一个人,有师父在,天塌了也没关系。”
他微微转身抱住我,靠进我怀里,哑声说:“师父,我想母妃了。”
“嗯,我知道。”
却再找不到话来安慰他,只有将他抱得更紧些。
不久感觉的肩上湿了一块,凉凉的触感直刺得我心中一酸,他的肩膀极轻地耸动着,细微得抽泣声沉闷地传了出来,此刻他心里好像有一只捏紧的小拳头,那般委屈。
自从他懂事起,人前总是笑着,即便是在我面前也鲜少看他落泪的样子。
过了很久,璟一才眼圈泛红地抬起头,微笑着拭去眼角的湿意,嘴角展露几丝苦涩:“其实师父……我母妃根本不是意外早产的,对吗?”
我惊讶地瞪大了眼,随即有些愠怒问问:“你怎么会这么问?到底谁在你跟前嚼舌头?”
他轻摇头,示意我冷静,旋即低头苦笑道:“还用谁说吗?兰妃明明怀的是父皇的孩子,生下来就是堂堂皇子或公主,可是她居然害怕到不敢告诉他人,更不敢生下孩子,她如今的处境不正是和我母妃当年一样吗?后宫斗历来都是暗地里不见血的陷害,像我母妃那样的能挨到将近产期才出现摔倒险些流产这样的意外只怕也是费尽了心防备的。”
他将【意外】两个字咬得特别重,好像弑母仇人就在眼前,红红的眼圈里委屈已被愤怒代替。
我心里不禁发闷的,这孩子看得比谁都通透,我却怕他意气用事做出什么冲动之举来,说:“你母妃早产的事往后你也不要再提了,以免被有心人听去又是一篇文章,别说这件事本是缥缈不实,就算是有线索,你又能怎么办呢?有些事情不是你心中不愉不快就可以去探究质问的,别怪师父泼你冷水,你现在既然要保护兰妃的孩子那就好好去做,别的心思暂且放下。”
璟一脸色有瞬间的苍白,低下头不再与我对视,额角的发零散落下遮住了我凝视的目光。只沉沉地问出了三个字:“为什么?”
我为他把披风系好,握紧手一同往回走,一路思索也不知如何回答,惟有真诚道:“我不知道,不过璟一,不要太过在意,答案总会出来的。”
此时天色已晚,晚风带来阵阵凉意,拂过行人单薄的纱衣,吹动满园树叶摇曳不停,簌簌作响,恰如今夜一些人的心思那般不平静,一夜静思无眠。
有些心思如野草,一旦生了根再想去除便是很难。这是璟一第一次明确地提出质疑。
在这个阴谋施作养料、怀疑作为阳光、心术作为水分的宫廷中,他偶尔看似叛逆的疑问终将生长壮大,当有一天他足够操控一切,旧的必将灭亡退位,新的王者将破土新生,立于朝日天地之间,纵横捭阖,否决一切带给他痛苦的事物。
回去后我用传音珠把这件事告诉了黑狐兄,没想到那厢却十分愉悦欢快道:“我曾经在代安山教了他的东西,现在看来似乎用的上了。”
“是什么?”我问。
“其实很简单,无非八个字:玉韫珠藏,韬光养晦。”黑狐兄如是说。
藤附于杆而长,鸟附于林而生,弱小的事物总能找到自己的生存法则,要么硬起脖子傲骨铮铮死个痛快,要么依附于强者的庇护自我成长壮大,看似懦弱,但成大事者往往能忍常人之所不能忍。
一个没当过弱者的人,不会体会到无能为力的恐惧。
现在的隐忍是为了将来的反击,成王称霸者除了心术权柄,少不了要学的还有一个字---忍。
“鹰长大了是会翱翔狩猎的。”黑狐兄最后语重心长道。
璟一也确实在无形间发生了我来不及探究的变化,他长大了,逐渐有了我控制不了的思维和行为。
只是那时的我粗心地没察觉太多、明白太深,否则有些事情可以改变也说不定。
要问如今宫中瑾王和谁的感情最好,第一自然是我这个朝夕相处、尽职尽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师父,其次就是冷邦邦的太子爷。
狗腿与有眼力见往往就在一线之间,而璟一的表面殷勤逢迎、毫不违逆,这份聪明让他自然的逐渐染上了太子党的颜色。
每日璟一都会守在去上书房的必经之路等着辰立修一同上学放学,在旁人看起来这两兄弟感情好得形影不离。
辰胜有什么好东西赏赐下来,他总是挑些好的亲自送去太子寝宫,就连去给李后请安也不像从前那样只按照规矩十来天才去一次,而改成了每三五天都会去看望一次李后,虽然李后大多不怎么理睬他,璟一却也不恼,一贯笑眯眯地温和待人,行为虽不十分优秀出挑,却是严谨恭顺,事事以辰胜和太子为先,让人挑不出错来。
任谁看了都知道瑾王这是明摆着做低姿态向太子或者说是向李氏主动示好,这样久了难免宫中会有些闲言碎语,说瑾王软弱无能,不是个凌厉有为的主,之前还看陛下那般隆厚恩宠,想着将来未必不会有什么意外,如今看来太子爷的位子倒是稳固得很,瑾王再怎么着只怕也是低于一人。
辰立修与璟一对这些细微的变化与传言都只管无视,两人每日相处间倒只像平常人家的兄弟一般,时常一起用膳、讨论功课。
前提是忽略辰立修略显冰冷的表情。
璟一倒也罢了,辰立修明显态度古怪,他居然就这么顺着璟一的态度,实在是给足了面子。让我很是看不透彻。
不得不说,对着两兄弟的探究废了我不少难得动用的脑子。
李后却难以对璟一放下戒心,对辰立修更是少不了耳提面命。
不过后来我暗中观察一番,反倒觉得辰立修这样毫不拒绝璟一的示好,不知为何在我看来总觉得这冰人显得有些叛逆,像是在做这些什么无声地反抗……
我躺在院中浅寐,蔚蓝天空多多形状各异、白白软软的云朵飘过,我忍不住叹口气,嘟囔着抱怨道:“啊啊,真不想想这么多……”
在不知不觉间,时间已经过了很久了,当初幼小的心一颗颗茁壮成长着,待到破土迎天之日,各有各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