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里》阿室阿长

48、我皇弟

　　兰妃有孕却因体弱而胎像不稳，此时不宜动身回宫，就连道修方丈也建议兰妃娘娘最好能在环境雅致处养胎直到产期，
　　这么一来，明摆着相国寺就是兰妃养胎的最好选择了，辰胜好不容易再有个孩子，自然事事以孩子为先，当即应允兰妃奏请让其留居于相国寺，后来还亲自前去相国寺探望多次，每次都喜滋滋而归。
　　随着兰妃怀孕的时间越长，辰胜的心思也成日挂在相国寺。后宫妃嫔们的脸色越发不霁，偏生怨怼的人远在宫外，再大的火气也够不着，时间一长，人人脸色都憋得有些泛黄。

　　今儿一大早我就拉着璟一守到上书房门口，伸长脑袋贼兮兮地往里头张望，里面辰胜正在考查与太子谈论政务，周围经过宫人们看到我们这怪异的举动都不禁侧目而视。
　　璟一打着呵欠看我半晌，还是忍不住问：“诶师父，你想去相国寺看兰妃直接跟父皇说就是了，干嘛还埋伏在这里？”
　　我赶紧侧过身来捂住他的嘴，嘘了一下，示意小声，答道：“当然是等陛下和太子在一块的时候啊，我们单独去目标太大，我可没把握说得动那冰块。”
　　正巧那边的谈话似乎也完了。

　　我立刻双眼一亮闪闪地望向璟一，不用说他就知道我想干嘛，却也无奈，只好用行动勉强同意。
　　便作出步伐急快的模样走进去，高声道：“皇兄，咱们一起去看三皇弟吧，呃……”
　　直进了房内才堪堪刹住车，瞧见辰胜了似乎显得很惊讶和慌张，尴尬地行了个礼，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说：“孩儿莽撞，不知父皇在此，冲撞了父皇，还请父皇。”
　　辰胜不以为意，反而有些新奇地问：“这有什么好责罚的？璟儿，你方才说你要和太子去看你三皇弟，兰妃还怀着孕你怎么就知道是皇弟而不是公主呢？”
　　璟一施施然扬唇，一派胸有成竹的模样，“孩儿就是知道，我之前一直想要个弟弟，可巧不久后兰妃娘娘就怀上宝宝了，想着一定是天上的神仙听到了我心愿，”眼睛一骨碌扫过太子，明媚的表情便显出黯淡：“可是这么久了我都未曾前去还愿，父皇，皇兄一定也没去吧？不如您今日就让我们一同去相国寺探望兰妃娘娘吧。”

　　辰立修本来事情讲完了就准备走了，没想到居然把话题扯到他身上了，一时脸色有些僵。
　　辰胜赞许道：“璟儿能有这份心意也是不错，那么今日你和太子都放一天假，去相国寺玩玩吧。”
　　我暗自雀跃，璟一立刻去拉过欲言又止的辰立修一块向辰胜行礼谢恩。

　　回去整理一番，换上便服，我们便坐上马车出了宫。
　　说起来这也是回宫这么久以来我们头一次和辰立修单独相处，可他显然没什么兴致，一路上闭目养神，并不愿过多攀谈。我和璟一对视无奈，就随他去了。
　　只不过从未见过辰立修穿常服的模样，吸引了持续打量的目光，在我印象中他总是一丝不苟地穿着精致的冕服，或是繁复的礼服，如今打扮简单起来，只穿着一套绣有精致绿竹的丝制白衣，愈发显得清俊脱俗，面如冠玉，就连眉目间一贯的清冷严肃在褪去了皇子威严后也显得柔和可爱不少，分明是一风度翩翩的浊世佳公子。
　　璟一和我想法一致，此时都像第一次见似得打量着辰立修，他被我们偷瞧的有些恼了，回头瞪一眼，这一瞪原本的冰山脸显得有了生气，活泼起来，我居然像见了宝似的惊呼出声，弄得向来情不外露的太子爷尴尬不已。

　　相国寺门口，兰妃得了消息早早地在门口候着，此时的她相较于刚出宫时肚子已非常显了，在补药滋养和细心调养下身子丰腴不少，面上红嫩水润，见着我们十分欣喜。
　　我坐在兰妃身侧嚼着糕点，璟一则语气轻松地和她讲些宫中的趣事，平和诙谐的叙说逗得兰妃不停掩唇轻笑，辰立修则像个木头人一样例行公事般静坐一旁不再言语。
　　后来璟一似乎有些觉得无趣，不时向屋外张望，兰妃心领神会，笑着提议：“相国寺内的景致是极好看的，这几日木兰花开得正是时候，太子殿下和瑾王想必没怎么逛过吧？不如去外面走走吧。”
　　璟一立刻拉着辰立修就要往外去，我则主动提出留下同兰妃说会话。
　　等他们走了，我便细细询问兰妃这几月的情况，得知一切安好后我便放下心来，又把接下来的一些事嘱托于她，兰妃细细地往心里记下，点头应允。

　　过了好一会，他们兄弟俩也回来了，璟一手上还捧着一大束花，献宝似的塞到我怀里，五颜六色的花朵开得正艳，煞是可爱。辰立修手上也拿着几只玉兰花，只是他是用指尖轻捏着这几只花，就像拿着什么有失他身份的脏东西一般，满脸不情愿。

　　天色也不早了，用过晚膳后，我们话别几句便告辞了兰妃准备往回走，就在马车准备开动时，璟一突然做了个让我很是吃惊的动作。
　　他从马车上跳下去，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我来不及拦住他，只见他几步走到同样惊愕的兰妃面前，表情十分认真地请求道：“兰妃娘娘，你能让我听听弟弟的声音吗？”
　　兰妃愣了愣，旋即温柔地同意。
　　璟一便轻轻地将头覆到兰妃隆起的肚子上，闭上眼睛仔细聆听。
　　我看着他认真安心的神情，心里一时很不是滋味，宛贵妃若还在，璟一在她身旁时该是什么模样呢？

　　片刻之后他便站直了身子，笑着跑回马车坐到我身边，轻轻却一丝缝隙不露地握住我的手。
　　在马车开动时我分明看见他嘴巴一张一合低语了一句什么，可待要仔细辨别，却早已被车帘刮入的风吹散到天地间的一隅，来不及细细思考便已划过了心间。

　　回去的路上，在马车快要驶离闹市区的时候，听着外面传来阵阵叫卖的吆喝声，璟一顿了一瞬，突然叫停马车，风风火火地跳出车外，买了一包烧饼捧在怀里跑回来。
　　烧饼刚烤出来，热气腾腾的，松软可口。我不客气地拿过一个就开咬，软软甜甜的撒上香脆的芝麻十分好吃。
　　他拿出一个递到辰立修面前，笑说：“皇兄还记得烧饼吗？小时曾经吃过的，师父说你很喜欢，来，尝尝看。”
　　辰立修看着面前的芝麻烧饼有些怔愣，面上冷硬的表情破碎了一条裂缝，伸手接过，无声地小口吃起来。
　　璟一甜甜一笑，也拿起一块和我一般大口嚼起来。好半天马车里只有飘散的烧饼香味和吃东西的咀嚼声，辰立修吃到一半停了下来，几不可闻地说了句：“嗯，这烧饼……很好吃。”
　　此后就再无语言，直到我们分别时，辰立修也只简单告辞。

　　对于这般情景，璟一多少有些沮丧，看着辰立修远去半天说不出话。

　　很多事情很多人都在逐渐发生变化，夕阳给他萧条坚硬的背影染上浓墨重彩的孤独。
　　我突然有一种恍惚的直觉：之前我一直不知道璟一的命运转折点在何处，或许，碰上转折的根本就不是他，而是……辰立修呢？我不相信这个心高气傲的孩子会甘愿一直受压制着成长，也许等到他反抗，或者放弃的那一头，就是一切疾速尘埃落定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