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风 乱臣》谙止如是

8、沂风卷之八

　　夜深，新月夜夜沉如墨。贞娘手端童子举盏灯，掌心微弓护了豆大火苗，走步袅娜。前堂仍是吵闹，自己身子不爽还是早些睡了为好。抬手欲推门，却听得隔壁室内刻意压低人声，桃花薄唇微勾，这般，还真是勤快呢。

　　矮几上萤火飘忽，胡偲颤巍巍坐了一侧，似是不放心，再三打量墙角黑影，扭头看对侧淡然饮茶人。
　　“丞相大人，您这是？”
　　夏玄容颜隐于黑暗，胡偲只见得他白瘦五指精干捏杯环，心中更是惴惴。起身欲走，呼吸间却见那本立于墙角的黑影站了自己眼前。这人同夏玄一般周身黑衣，甚至连容貌也遮掩了去，只余得一双眉眼。胡偲身形僵硬，似是能感到自己胸内那物跳脱欲出，强扯了唇角，胡偲干笑，“丞相大人，你我同朝，又何必如此？”
　　夏玄放杯回碟，伸手，胡偲只听得他言语仍是平日淡然温和，“胡大人切莫惊慌，夏玄今日请大人来此，也只是为了洛阳赋税一事。”
　　虽说是请，胡偲瞧了黑衣人两眼，识时务地回椅子坐了。大半夜地将自己掳来，又是眼蒙黑罩看不得道路。当然这些他现在是不敢出口，只是喉头吞咽，扭头看平日里一贯以文弱可亲示人的丞相。“丞相大人，洛阳赋税难交，陛下已是给我下了最后通牒，这若是三日不交，我全家的性命可就难保了。老夫已是过了知天命的年龄，可家有幼孙，这关头可是不敢出叉子。”
　　只听得瓷器摩擦木料的声响，胡偲低头见夏玄将茶盏推过。双目紧盯了浅黄茶液，胡偲双臂颤抖还是不敢握上，“丞相大人，老夫家中尚有老母。。。”
　　“这可真是难办了。你说呢？”似是闲聊天气，夏玄语气带笑看胡偲身后人。
　　只觉得脊骨处冷风嗖嗖，胡偲赶忙出手握杯，手腕剧颤，唇还未贴壁便抖了大半于裆。认命般将茶液倾入口中，唇瓣战栗，又是撒了大半于胡。茶液顺他花白胡须流下，滴滴答答沾染雪白丝衣。只道今日必死，胡偲手臂垂下再是握不住茶盏，叮当一声便溅落一地碎瓷。
　　“看来大司马大人真是渴极，倒是夏玄怠慢了。”夏玄拿杯啄了一口，胡偲紧盯他动作，见他只喝了一口便不动作，又是不敢开口。虎口托颌食指侧轻抚自己侧颊，夏玄弯眉笑得无害，“胡大人，你我本是无虞，只是娘娘的命令夏玄也不能不听不是？您说您把太子殿下交代您的催税事给办砸了。这若是圣上怪罪，您一家老小是小事，这殿下的东宫之位若是受了波动，你是觉得用您几族的命来还，比较好呢？”
　　胡偲双股本就战栗，闻得夏玄所言再是坐不住，噗通一声跪了，“娘娘明察，下官确实已经催缴多次，可那洛阳城的税粮是真的交不上来啊。老臣已经尽力了。。。”
　　“这样啊。”蹲了胡偲身前，夏玄饶有兴趣打量，“可是本官明明听说洛阳城的粮库可是堆得满满得呢，还是说，胡大人是受人挑拨，故意不交这赋税呢？”
　　“老臣。。。”只觉得自己所想被人完全掌控，又记起那日三皇子来使诱降自己成功后那意味深长一笑，胡偲只觉得自己好似落入了一个圈套，却又理不出线头在哪。只摊到地上喘息不止。
　　似是沾染脏物，夏玄起身拍手，“那么胡大人，夏玄只能祝你好运了。哦还有。”弯腰看他，眉眼笑意愈甚，“洛阳粮仓现在可是真的空了，大人若是找不回那批不知道去哪里的贡粮，可就真的没有了哦。”语罢，夏玄也不多言，只挥手让那黑衣人将胡偲送回府中。

　　好戏散场，王维冷眼看夏玄长吐口气倒入卧榻。上前两步替他揉太阳穴。“都说了你这身子只能静修，偏又这般折腾自己。”
　　那人轻柔动作解了脑中钝疼，夏玄长吐口气，抬手按压前额，“军粮短缺，我让你说动三皇子策反胡偲，那胡偲老儿果真是入了圈套将洛阳河南群的所有贡粮运去了。他们只道将这罪名推给河南郡守，顺道今年太子负责征税，胡偲又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党。”
　　王维见他瞳中冷意，叹，“只不过二党相争罢了。多也不得少也不得，又何必这般折腾。就算此次他们成了，太子的东宫位也总不会因为这一事就丢了。”
　　“你不懂。”夏玄长叹，似是将心中压抑尽数吐出，却又惹出内里更深沉重，“他选哪里不好，偏是选了河南郡。”不忍面对脑中画面，夏玄阖目不语。三日屠城，洛河水一月不复清澈，尸塞河道又引瘟疫。这庄重了五百年的帝都，这集数代帝皇心血于一身的城池。就这般一蹶不振。他们又怎能将黑手再往那处伸去！
　　王维知他又是记起往事，手下动作加重了些，便见他盯着自己，瞳中嗜血让自己这染血无数的人不禁寒战。“所以你让忻然鼓动河南群守开仓，为的就是胡偲没有补救措施。这样，他能走的只有两条道，一是让三皇子交回贡粮，只是兵马已经吃下的东西又如何吐得出。所以他能做的，便是将一切缘由原原本本地报告萧燕。如此，以萧燕对三皇子的维护，胡偲必死。而三皇子这般举动在萧燕心中定有影响。太子安全回避了这场事变，东宫位愈发稳固。娘娘对你器重必是加倍。可谓一箭数雕。只可惜胡偲年过半百，却累了全家性命。”
　　夏玄身子忽是一震，抬眼瞟王维不掩冷意。“若不是他当年贪生怕死做了叛臣，洛阳城内那数万百姓又怎会遭那灭顶之灾。还有萧昶，又怎会落得毒杀之命。”
　　王维不语。他心知自己肩上只是满门血债，但这人肩上却是一朝遗恨。长叹吐气，“三日前我便派人在灾民中散播洛阳开仓赈济的消息，这几日难民数量也确实是在减少，估计用不了两日，那些人也该都是回去了。再过半月等到小麦收成，这场风波也算是真的过去。只是，你擅自让河南郡守开仓这件事若是传回朝中又该如何是好？”
　　握了扶手起身，夏玄起身推窗，半夜清新空气让他神识一清，回头笑，“如果赋税已交只是半道丢了，那河南群的存粮一时就无人追究。若是全郡的百姓知道丞相大人为了他们的口粮压上身家性命，这万言文书自然少不得。萧燕是聪明人，他又怎会做出这有损颜面的事。”

　　“还有就是。”王维见他衣着单薄于风中更显萧瑟，拿起漆黑貂裘替他披上，“你打算什么时候把我的事告诉苏忻然。”
　　肩上一暖，夏玄握了貂裘裹紧，回头看他，“为何要告诉他？”
　　“可是。”
　　后退一步靠窗沿，夏玄将自己身上重量全部放了那上。抬手揉王维还未束冠的垂发。“他只是要报灭门之仇而已，而他的灭门仇人，现在还不必要告诉他，就让他查着。毕竟，他只需要知道我是太子党，这便够了。剩下的，等时辰到了，他便知道了。不该他知道的，还是莫要再多一个人为我头疼了。”
　　王维叹气，任他将自己垂发揉乱。“你的身子还是需要注意，虽然这病谁也说不得何时就要了你命，但大计未成，悯安又是年幼。我想你也不愿遗恨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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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拍吧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