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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沂风卷之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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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向南,四月时候北地春回。马车颠簸,苏忻然抱了布包坐于车前。半月车程已是让他疲惫不堪,长吐口气,苏忻然调整身形靠了厢壁。道旁水渠中冰雪消融,流水潺潺润土,地里小麦已然长得膝盖高,估计用不了多久便可收成。思及此,苏忻然又是长吐口气。
此时他褪了朝服,身上只是平常书生打扮。车夫见他神游模样,黝黑的臂膀使劲勒马。马车骤停,苏忻然回头看车夫,“怎的突然就停了?”
那车夫扬鞭一指道口,苏忻然顺他指示看去,果是见了分叉道。“大人,这再往南是洛阳,往东一路可到临淄。不知道大人想去何处?”
苏忻然眸中露了茫然,这皇帝派他出来实属仓促,诏书中也只草草写了巡视二字,只是究竟要做些什么,自己心中还无定断。胡乱扫视,忻然余光见临洛官道上遥遥来了一群黑影,心中疑虑,却听得车夫长叹,“帝王无道,这赋税一年比一年重,怕又是青黄不接的难民。”
怎会如此?苏忻然自然未有将自己疑问道出。怎么说,这也是上头的指令,自己一新晋中丞,即使真有抱负,也无有门路。似是不忍,苏忻然撩帘入了车厢,“便先去洛阳城拜见群守罢,待吾问问这难民形势再回禀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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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宫。百官朝圣。
萧燕扫过下处跪倒众。他双目染火,身子因怒极微颤,又是气上心头,一击将案上茶盏击碎。“区区难民,倒让你们这满朝文武噤若寒蝉,平日里的韬赋去哪了?还有你大司马”他顿了语句,满意看堂中一人身抖如筛,“这洛阳城的赋税怎的还未交上?”
大司马胡偲此时只恨得自己未如丞相一般告病,只觉得花白须发皆挺立,颌下绳结箍不住头顶冠。“回陛下,臣已三番催促,只那群守推说小麦未收实难交出。这城外难民又多是洛阳郡人士,还望陛下多加宽限,等过了这几日,定有好转。”
“是么?定有好转?”萧燕换了姿势,双目微眯盯得胡偲哪敢抬头,“这若是到了那时还不好,大司马是要用自己的人头来担保吗?”
闻言,胡偲只觉得后背冷汗透衣,叩首如捣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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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府后院。
墙角一丛连翘皮色油亮,褐色芽被包着芽尖已是长到极致,顶端几片嫩叶突破阻碍,俏生生露了枝头。斜阳打进,油亮叶面反射日光更显鲜艳。夏玄悄步上前,拇指食指摘了一叶揉搓,只觉得水润触感染得指腹凉意,阖目叹息。“正道是,阡陌相闻不识君”
后院本是北向,墙角阴暗常年不见日处,腊梅尚是占了鳌头。夏玄拖了步子慢行近它,手抚树皮低头,见地面枯草上竟还是有去年残留黄叶。弯腰捡起,轻抚叶面。腊梅又名狗牙,谁都不知为何这美妙香馥之物竟是取了这么一个低俗的名字。细细想时不自觉低笑出声。却原来,自己也只不过凡夫俗子,总以为这狗牙牛蛋之类的名字,只会是田间不起眼的杂草才会取的。这般想着,手指动作加快。指腹忽是吃疼,惊讶间松手,哑然看自己无有伤口却还是浅浅隐痛的拇指,叹,竟是忘了,这叶子还是会咬人的。不自觉间双眸忽是潮润,记忆中久远却不堪的景象幕幕鲜明让人逃脱不得。一手撑了树身,另手抬起捂目。“一夜啼血,佳人。。。。”
春寒袭人,只感觉脖颈处丝丝风拂,冰凉触觉让夏玄不自觉缩了缩脖。疾风骤起,吹得他胸前布料紧贴肌肤,只感觉难以逃脱的压抑感。手掌下移压上,内里物叫喧肆意,带了周身颤抖。咬牙屏息,脑中疾驰画面似喜且悲,大彻大悟后的讥笑惊得枝上乌鸦仰首一声,扑腾翅膀掠过院檐落往别处。不自觉时,院中山桃盎然。拖了步子行至其下,伸臂够上一枝,触上嫩柔花瓣时阖目不忍,只点了两下便是收手握拳背了身后,“桃花依旧笑春风”
春风合雨草没足,蜜蜂嗡来驻蕊丛。桃花越是馥郁,遥想那壁梨花也该是似雪倾树。桃者,逃也。是所谓桃之夭夭,却终归落花逐水。佳人似花总薄命,迎风受雨残萼留。一行雁来,相伴于归。过院空时一雁引吭群起和之,抬首仰望许久,终是长叹泪落。
李全立于院门,静静瞧自家主子在桃树下长叹饮泣。他知道夏玄的心里一直藏着不愿与外人透露的脆弱,这个习惯独担一切的男子。说的话,做的事,自己做奴才的只能听着照做。没有疑问,也不会有疑问。
许是李全刻意压抑的沉重呼吸让他察觉,夏玄回过身时已是平日里严肃模样。李全见他神情无异,上前,“回相爷,今日派粥已毕。只不过今天的人较昨日又是多了不少,恐怕明日得加米。可是——”他忽停了话头看向夏玄。
夏玄见他模样猜到三分,负手出院直往账房,李全也不多问,只跟。
书架上两本账目整齐放着,夏玄右手拇指捏了一本打开,食指点上,“一石米够一精壮劳力食四月,此时城外难民少说八千,算他一日需米七十石,派米已十日,府中尚有去年余粮三千石,除去自家周转,余下的总还够撑上二十日。若是难民加倍,恐怕撑不过十日。”言及此,夏玄长吐气,“我呈上的万民书圣上该是阅过,若是他再不开仓我也无能为力。”
“可是。。。”李全还想说些什么,见得夏玄摆手。看着他明显消瘦两颊,李全眼睑微垂,将剩下的话语尽数吞回腹中。“小的去准备午饭,您想吃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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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所寻欢处在白日里总是显得冷清,各阁内皆是悄然,唯苏念房中传来推盏声响。
大红锦袍的男子面如冠玉,只见他半身趴了桌面握盏轻摇,眉若青山凤目微眯。似是听得好笑事情,似桃唇角微勾笑得邪魅。仰首将酒液尽数倒入喉中,苏念用空盏一碰对面满杯,换了那杯握上。“所以说,你是要我用这楼里所得赈济灾民?”
夏玄转身,全身黑着映得他面颊惨白。手中茶液已是冷透,夏玄吹开表面浮叶嘬了一口。“只要三日。若三日后灾民仍是如此,自会有人出手。”
“是么?可是这生意怎么看,我都是亏了啊。”双眸紧盯酒面涟漪,苏念抬手将一缕碎发拨至耳后,笑意盈盈看他,“虽说这楼是你的,但你曾许诺楼中三年所得尽数归我,而我答应你办的事,好像还不包括这赈灾吧。”
冰冷茶液无味,夏玄将茶盏放回桌面,拿起苏念适才弃下空杯握了掌心端详,“我前两天接到消息,你一直打探的那个人,已经有了消息。”
“你是说——”微醺凤目圆瞪,手臂一震竟是连酒盏也握不得。苏念一愣,颓然看如肤白瓷沿桌面滴溜溜滚落地下碎如花开。
“如何,以一人之命换三日灾粮,这买卖可好?”指尖蘸桌面上倾洒酒液,一笔一划于干处书了一【恒】字,夏玄抬头看他。
似刚才失态之人不是自己,墨瞳盯了夏玄,苏念指腹抚上自己睫毛。“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