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小伙伴们》celiacici

10、第十章 再续前缘

　　“谢毅，收到了吗？方晓琴的声音又唤回了走神的谢毅，“这是个陌生号码刚发我的，不知什么意思……你……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此时谢毅已是心乱如麻，敷衍几句便挂了，抬眼望去，那再熟悉不过的窗外景色，仿佛掩藏着无数鬼魅，桀桀怪笑着，阴魂不散。
　　直到此刻，谢毅才理解了袁铖那句轻描淡写的“我会好好看着你”，他的警告，宛如一条吐着信子悄悄游到身侧的毒蛇。
　　谢毅怔了片刻，猛地跳起来观赏所有窗户拉上窗帘，神经质地在黑暗的客厅里顺时针走了三圈又逆时针走了三圈，仿佛这般兜兜转转的仪式，便能霎时间去除胶着在身上的厄运。
　　待停下来，气喘吁吁地摸了开关，一室敞亮中，仔仔细细地打量穿衣镜里满头大汗的自己，只觉得那眼镜滑到鼻梁的人陌生得仿佛一个笑话。若他的病患，见了向来斯文、冷静的他的这般模样，又会作何感想？
　　深吸一口气，屏息几秒，又缓缓吐出，试着扯开个练习了千百遍的职业微笑，这才稍稍平复了心绪。
　　洗了把脸，换了宽松T恤，坐到书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
　　按下那一串号码时，十指竟像有着自己意志般熟练地在键盘上舞动，谢毅看着那个因输入账号而显示出的四叶草的头像，只觉得一阵恍惚。原来有些东西是刻入灵魂的，不随主观意志而转移，不随客观情况而变化。
　　这一段心病，如紧箍咒般，越念着“退散”，越箍得人痛不欲生。
　　鼠标移到登陆按钮上，停顿了许久，才狠狠按下。
　　看着那旅游主题的界面跳转着登陆，仿佛又进入了某个恨不得从头来过的蹩脚游戏，却没有退出的权利。
　　终于，那只胖乎乎的企鹅在右下角站稳了脚跟，小喇叭闪个不停，是好些个陌生人请求添加好友的消息，以及一堆系统通知。
　　谢毅不停地点着鼠标，一个个地关掉窗口，随后不出所料地看到十几年前的“功夫包子”、 “丢了钥匙的毛毛虫”、“沙漠”、“歪脖子树”和“灰色地带”留言询问究竟怎么回事。然而这之中，留言最多也最密集的，还属那个顶着只可爱羊羔头像的账号。
　　“何老师，怎么了？！！！为什么解散群？！！！”
　　“何老师，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惹你生气了？？”
　　“何老师，你在哪里，你不要我们了吗？”
　　“何老师，你说过会一直陪着我们的，为什么又出尔反尔？”
　　“何老师……”
　　“何老师……”
　　那一声声呼唤，满载着委屈与绝望，仿佛当真出自一个少女之口。
　　谢毅滚动着鼠标，一一看了，心中竟生出些迟到了许久的报复的快感来。当年，在现实中他虽羸弱，却仍是用他的方式，给了这位是非颠倒、满口谎言的恶少以出其不意地一击。也正因如此，即使对其他信任他的朋友怀着深深的歉疚，在谢毅的心底深处，却挖不出多少与“后悔”相关的情绪来，甚至于，住在心里的那个自卑、懦弱的小鹌鹑，竟探出脑袋来，对着那苦苦哀求的话语嗤笑一声。
　　“何老师似乎心情不错？”忽然跳出的一行字，令谢毅唇畔的笑意霎时凝固了。
　　这便仿佛正看鬼故事看得入迷，却冷不防地有人在耳边吹了口气。
　　谢毅猛地站起身，带得椅子在地上摩擦出刺耳的噪音。
　　那一句看似天真的问候，比邻着十年前的楚楚可怜，死而复生一般，令人心惊肉跳。
　　谢毅下意识地抬头，见那厚重的窗帘遮得不透一丝光亮，才猛地醒悟过来，随手撕了张N次贴，盖在屏幕上方的摄像头上。
　　“哈哈！”那“诈尸”的账号，却发了个眨巴眼睛的调皮表情过来。
　　谢毅强自镇定地坐回到书桌前，就见那对话框里蹦出几组网名和账号。
　　原来当初群里的成员，大都删了“何琢”的好友，或换了账号。谢毅明白他的意思，一个个加了，只想了半天，才在验证信息里填了句：“我是何琢。”
　　之后，便是漫长的等待。
　　“懒羊羊”并没有再打扰谢毅，仿佛要为了余兴节目的上演而小歇一会儿。
　　谢毅重建了“勇者进化论一群”，并邀请“懒羊羊”加入，随后让电脑进入休眠状态，开始啃咬自己的指甲。
　　他不知多年后，那些曾被他狠狠抛弃的朋友们，是否还愿意回来，若他们不回来，袁铖必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可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越想理清思路，越乱得仿佛打翻了的调色盘。
　　那曾经交汇在一处的属于豆蔻年华的纯粹，如今却只在人生的卷轴上留了污渍般的一笔。续不上，也抹不去，恨不得一把火烧得干净。
　　打开冰箱，倒了杯牛奶，用手机掐着秒表，热了一分零二十三秒，将杯口顺时针旋转一圈后才将唇覆了上去。
　　一杯下肚，镇定了不少。
　　回到桌前，就见好几个好友通过验证的通知。
　　谢毅不去看私聊的对话框，只先把他们都加到了群里。如今，除了表哥顾一帆，其他当年的成员都已到齐。
　　懒羊羊(4560375)22:54:37
　　“怎么回事？我刚收到条短信……是何老师发的吗？为什么你会有我的手机？”
　　谢毅对着屏幕冷笑一声，心道袁铖的演技倒是不输当年。能那么效率地把群成员加回来，必定是他“打草惊蛇”的功劳。
　　功夫包子(345649785)22:54:58
　　“这个号我很久不用了，要不是刚收到短信……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丢了钥匙的毛毛虫(759565945)23:55:21
　　“我也不知道，我还在外面，看到短信就加了，这算什么意思？”
　　谢毅依旧保持着隐身状态，看着上头一片刷屏的询问，面无表情地点了“懒羊羊”的头像道：“要怎么做？”
　　“你不是何老师吗？该比我清楚才是。”袁铖顶着那可爱的头像回复道。
　　谢毅无路可退，只好改为了上线状态，擦擦写写半晌，才在群里发了句：“是我让人联系大家的。”
　　群里霎时静了，都等着谢毅说下去，谢毅只好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道：“当年因为我个人的原因，背弃了承诺，解散了群。多年来，我一直觉得很愧疚……”
　　“愧疚？你也会愧疚？”始终不发一言的“沙漠”忽地浮上来，打断了谢毅的辩解：“这个群，不过是你寻乐子的地方，发现我们没那么好相处，便夹着尾巴逃走了吧？”
　　这字字句句，宛如根根铆钉，将谢毅的罪名钉在墙上示众。如今的“沙漠”，已非当初那个全心全意信任着“何琢”，总滔滔不绝的男孩了。
　　当初，是“何琢”给了他一根绳索，却又在他努力攀爬时毫无征兆地松了手。摔得粉身碎骨的时候，不可置信地瞪着那一线光亮发誓，有朝一日，要让他也尝尝心灰意冷的滋味。
　　沉默许久，屏幕又暗下来，倒映出谢毅斯文清俊的模样。他推了推眼镜，只一句“我很抱歉。”
　　这被用烂了的台词，更像是一种推脱与狡辩，彼端的“沙漠”对着屏幕冷笑着不发一言。
　　一时间，群里静悄悄的，直到“功夫包子”打圆场道：“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想何老师也有他的苦衷……既然他愿意找我们回来……”
　　“找我们回来？”“丢了钥匙的毛毛虫”愤然打断道，“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可不就是个消遣？你问问他，他敢以正面目示人吗？当初也是一说见面便找一堆理由搪塞，可不就是心里有鬼！”
　　这一段话，便仿佛导火线，引燃了十多年前视而不见、避而不谈的隔阂与猜忌。
　　谢毅只觉得被狠狠抽了一巴掌，原形毕露。
　　心中的卑微被无限放大，那一双双挑剔的眼，紧盯着他的错处，等着看他的笑话。
　　“难道你就没提防过？”理智决断之前，十指已敲下了这行回复，“你在群里也不过是个观察者的角色，何曾剖析过自己？当初提议见面，也不过是种试探，这难道不是你在自我保护？”
　　一口气回复了这些话，自知莽撞，却控制不住。
　　那一夜的各奔东西，对他们来说是土崩瓦解，对谢毅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剜心之痛？任谁都不愿见到的结果，偏就教他一人背着黑锅？
　　人都是自私的，依赖成了习惯，便将他人的付出视为理所应当，质问得理直气壮。
　　或许众人都未见过如此咄咄逼人、不留情面的“何琢”，一时间也没人接话。
　　正僵持，便见“懒羊羊”那一行苹果绿的字体：“我见过何老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