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无颜》木小鹿

33、桃面轻藕香－下

　　那陌生的贵公子垂眼望她，露出似早已与她相识的眼神。

　　“嗯？”庄无颜低头一瞧，忙着解开酒字旗上拴着的小羊蹄。

　　“姑娘，我帮你。”男子有意无意地触碰到庄无颜的指尖。庄无颜立即收回手，半垂眸看他纤长的指将红绳的另一端交还给她：“喏，姑娘。”

　　“谢谢。”庄无颜埋首跨进店内，却听他悠闲自语：“今日真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咝，做点什么好呢？‘金陵来燕酒楼’？好，本公子先来叫壶酒尝尝吧！”

　　说着，男子绕过庄无颜，提衫而入。

　　“客、客官？”庄无颜徒然动动唇，看他已找一张方桌坐下。昨晚来燕楼的人睡得晚，除了她，店里还没半个人影，叫庄无颜拿什么招待这不寻常的客人呢？

　　二楼仅有的两张雅席之一，六楞执壶弯弯的壶嘴好似白鹭的细颈，腾起丝缕暖雾。

　　庄无颜小心将壶提出温酒的粗陶碗，稍稍倾斜壶身，金色光泽注入一只不起眼的薄瓷小酒盏里。

　　“醉仙酒，客官慢用。”庄无颜放下手中壶，垂首转身。

　　身后响起称赞声：“色泽鲜艳、酒香扑鼻，好酒！”

　　庄无颜忍不住好奇，立在原地，用余光看那人端起盏来细品一口：“嗯，入口辛辣而不失花蕊馥郁，余味乍似轻飘、实则深厚绵长……好酒，果然是好酒！姑娘，你说这酒叫什么名字？”

　　庄无颜转身，欣然解释：“醉仙酒，虎娘说是‘人醉一载、仙醉一日’的意思。”

　　“好个神仙也醉！”对方笑叹，“天下酒名岂非尽数让你们小小的酒家独霸去？”

　　庄无颜不太明白地侧头想想，耳边闯入一个不以为然的回答：“呿！有啥稀罕？就算是‘醉鬼酒’，对我娘来说，也小事一桩！”

　　“虎少爷？”庄无颜转向探出东面楼外的美人槛，搭话的林虎儿正仰躺着晒太阳。

　　“这位少年公子是？”桌旁男子问向庄无颜。庄无颜未开口，林虎儿抽身楼外，再一个旋身他人已落座桌前。林虎儿翘腿，提起六楞壶来饮一口，吐舌皱眉：“呸呸呸，这哪是醉仙酒啊？无颜，你从哪儿找来的？”

　　“灶台右手的壁架上。”庄无颜紧张询问，“虎少爷，我拿错了吗？”

　　“唉，我说呢！”林虎儿把壶塞回庄无颜手中，“这是阿拐婆烹鱼用的酸黄酒！”

　　“啊？”庄无颜又惊又愧。可，她看向桌旁客人，他刚刚还对其赞不绝口呀！

　　林虎儿一脸疑心地向那人质问：“无颜女分不清不奇怪，倒是你。啧，瞧你穿得人模人样、像个王孙公子，怎么连酒的好坏都分不清楚？说，你到底是谁，有啥目的？”

　　“呵。”那人尴尬一笑，“不瞒小兄弟说，我爹是三朝老臣冯延嗣，当朝相国冯延鲁是我叔伯，我在冯府排行第九，人称九公子冯休。”冯休起身，谦逊抱拳，“刚才我怕这位姑娘伤心，一时说了假话。若有不当之处，还望小兄弟和庄姑娘，多多见谅！”

　　“不、不，是我的错。”庄无颜连忙摆手。

　　林虎儿跨步档在二人中间道：“什么冯九公子，没听说过！你前面一口‘这位’姑娘，后面改口称‘庄’姑娘，你怎知我家无颜姓庄，不姓林、姓宋、姓包呢？”

　　听虎少爷不觉把来燕楼的姓氏数个遍，庄无颜先是一愣，接着窃笑。她轻拽林虎儿衣袖：“虎少爷，本是我的错，你就别为难冯公子了……”

　　“嘿，我在帮你呀！”林虎儿气得瞪眼睛，“他说不准是那云香楼遣来的奸细！”

　　“奸细？”庄无颜轻声重复，看冯休含笑冲她微微鞠身，“可虎少爷，他看起来彬彬有礼，不像假冒的公子。再说，云娘遣人来，为什么？给我们送酒钱？”

　　“笨蛋！”林虎儿斜眼看她，“当然是为了我娘醉仙酒的配方，笨死人了你！”

　　“哦。”庄无颜将信将疑地点点脑袋。

　　“冯九公子是吧？”林虎儿回身脚踩一凳、双手插胸，“酒多饮伤身，我看你不必再喝了，不知冯公子还有什么需要效劳的地方？”

　　虎少爷实在太失礼了！庄无颜求救似的四处张望，仅见楼下眼神迷糊的巧儿。

　　冯休却不在意，大方一笑：“唔……我听闻，贵店的琵琶乃京中一绝，可否为我弹奏一曲？”

　　“琵琶？好呀。”林虎儿把身后的庄无颜往前一送，“无颜，给他弹一曲儿！”

　　庄无颜与冯休二人异口同声：“咦？”

　　“虎少爷，你别开玩笑了……”庄无颜垂首，林虎儿撇嘴问冯休：“奇怪，你惊讶什么？你早知弹琵琶的不是无颜，而是别人？”

　　林虎儿的话在庄无颜脑中乍响，勾起她鲜活的记忆，庄无颜张大眸子望着一副成竹在胸的男人。冯休双颊雪粉如水中桃靥，唇角挑起令人困惑难解的弧度，他话音清晰地为自己辩解道：“这位姑娘手上并无乐器，所以我猜想，弹奏者另有其人。”

　　难道他是钟……离公子！？庄无颜将眼前人与回忆做对比：无论个头、肩宽还是手臂的长度，都与虎少爷差不多。所以才能偷穿虎少爷的衣服，不是吗？

　　“哼，你说什么都好，反正是骗不了我的！”林虎儿叉腰，摆出一副要赶客人出门的姿态。

　　庄无颜一步上前抓住冯休的手臂：“冯公子——”

　　林虎儿讶异，冯休垂眸看她。

　　庄无颜几乎同一时刻收起眼帘，她的心跳陡然加速。在匆忙做下决定之前，她还未来及厘清自己想要对他说些什么！因为她本以为，他们再不会见面了。

　　“你、你……”你来做什么呢？你没有戴面具吗？小山是你送回来的？庄无颜有满肚子的疑问，碍于林虎儿，偏偏一题也问不出口。

　　如果什么都问不成、什么都说不出的话，庄无颜心想，至少要表达一下内心一直没有机会表达的感激之情。庄无颜悄声低语：“钟离公子，所有的事，谢谢你了。”

　　“唔。”冯休抬眉允诺。林虎儿的耐性早已耗光，他直接对冯休投下逐客令：“真是抱歉啊冯九公子，小店今日歇业。若想听琴，改日趁早吧！”

　　冯休意味不明的眼光停留庄无颜身上片刻，高高拱手：“既然如此，冯某改日再来一饱耳福。”他走过庄无颜，拉起她纤细的腕，放入她掌心一两银钱道，“就当是‘醉仙酒’的酒钱吧，庄姑娘。”

　　暧昧的语调拂过耳际，庄无颜抬首，那人已步下转角木梯。

　　林虎儿摇头评价：“啧，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冯休提衫，一脚跨出店门，忽然停住。他稍微转动脖颈，一双向右寻视的眼对上半抱琵琶而出的秋水。秋水无声向他施了一个福礼。

　　“这人是谁？怎么没见过？”秋水望着冯休的背影问巧儿。

　　巧儿不假思索回答：“他啊，虽然衣冠楚楚，骨子里透着一股功利、媚俗之气，假使身份显贵，也不是什么正直之人。”

　　秋水若有所思。赶下楼来的林虎儿出手勾住巧儿的脖子大笑：“嘿嘿嘿，你个小丫头片子，看人眼光还挺准嘛！不错、不错，与本少爷英雄所见略同！”

　　“干嘛？”巧儿不满地推开他，“说话就说话，为什么动手动脚的？真粗鲁！”

　　“嘻。”林虎儿不管，重新搭上巧儿的肩。巧儿叹气，下一刻她脸色一变：“你们听，有人来了？”

　　楼上，庄无颜走近朝北的窗子远眺，瞬时吸入一口结冰的寒气。她回身对楼下林虎儿通报：“虎少爷，是焦参军还有……好多好多的官兵冲来燕楼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