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无颜》木小鹿

16、赤胆解碧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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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颜姐姐，昨晚你去哪了？”

　　巧儿环抱一只小竹篓，红扑扑的圆脸蛋朝向初升的日头说：“昨晚我等你回来，等着等着先睡着了，呵呵。”巧儿不好意思笑笑，“连你几时回来的都不清楚。”

　　“我……我昨日躺太久，睡不着，就出去走走。见你睡得熟，没有吵醒你。”庄无颜的掌心似要攥出汗来，“你昨晚，在我屋里……睡下的吗？”

　　没等巧儿听懂问题，自觉疏忽的庄无颜弯眉一笑：“呵，委屈你了，巧儿。今晚，我一定把你的房间打扫干净。”

　　“不急的。”巧儿转转眼珠，就近观察她，“无颜姐姐，你要是觉得困倦就多休息几天。你有觉得特别困倦吗？”毕竟，巧儿亲眼瞧她服下了三步寐。

　　怎知庄无颜摇头称：“不会啊，我身体向来很好。”

　　她的三步寐变质了？巧儿蹙眉，回到最初的提问：“无颜姐姐，你昨晚去哪了？”

　　“我……”庄无颜语塞。从来只有别人欺骗庄无颜，庄无颜不会骗人。

　　说什么好呢？胡四把她绑上船，因为她不肯帮他掳走秋水。而这时一个男人从天而降，赶走胡四、又吓跑船夫。最后，那人宁愿倒在血泊之中，也不肯接受她的帮助……

　　哎，回想起来像梦一场，超乎她所有单纯质朴想象的离奇梦境！

　　“无颜。”宋小石恰逢时机地从西屋出来，眼神直指庄无颜两手问：“你端粥去哪儿？店还没开。”

　　“我、我……”庄无颜一急道，“我饿了。”

　　“哦？”宋小石走近，看到粥碗腾起的热气，“山药紫薯粥？咝，来给我尝尝！”

　　“不行！”

　　“嗨？”

　　“因为，我真的很饿……”庄无颜稍稍垂头，语气透着央求。

　　宋小石一愣，“哈哈，这粥有鬼！说，是不是给我哥煮的？”

　　“不、不是。”答案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庄无颜的头埋得更深了。难道要她承认，她昨晚根本没回自己的房间，她带着一个连姓名都不知的大男人进入她刚为巧儿收拾妥当的屋子，这碗粥就是煮给他喝的？！

　　太荒谬了，庄无颜没有勇气。余光中那扇屋门好似隔着重重山水，半步靠近不得。

　　“宋二哥，你别为难无颜姐姐了。”巧儿道，“她昨日很晚才回……”

　　“无颜，你昨晚去哪了？”宋小石打断巧儿的话，准备盘问庄无颜，但注意力又移回巧儿身上问：“丫头。竹篓里装的，可是虎娘的衣服？”

　　巧儿答：“是啊，我一早起来，去溪边……”

　　“交给我吧！”宋小石伸出手臂，一脸露笑。巧儿对他连番打断自己的话颇为不满，拒绝道：“不要，这些都是女人家的衣物。”

　　“哎呀。”宋小石不由分说地一把抢过来，“我正好上楼找阿拐婆，帮你送去！”

　　“你！”巧儿拉不住宋小石，回头看庄无颜，发现无颜姐姐人也不见了。巧儿原地跺跺脚埋怨：“真是的，粗鲁的男人。”

　　一点火光在小瓷盘中微弱燃烧，细密竹帘一一垂落，像在小心翼翼地庇护着什么。

　　庄无颜背靠房门，侧耳聆听，直至身后最细微的响动消失，她才端着温热的粥碗走近靠窗木榻。

　　棉被里，男子紧紧闭目躺着，比起昨晚，半张面具下的脸庞恢复了几分血色。

　　庄无颜轻放粥碗，看柔和晨光于他周身描绘连绵起伏的淡金色花窗格。假如，之前有谁告诉她，有一日，她庄无颜会呆呆地立在床侧端详一个陌生男子的睡容，她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可现在，一切是那么自然。

　　他……会醒来吗？

　　她缓缓蹲下身，双肘立于膝上，掌心支撑双颊，一对眸子出神地望着男子的脸。他脸上覆着的木面很薄、很轻，完美贴合了他额头的弧线还有鼻梁的高度。

　　他的长相大概不难看，为什么要戴着面具到处走呢？

　　庄无颜托腮，看面具上一圈圈似年轮、又似鱼肉的纹理疏密有致，映衬男子的睡容分外平和、宁静。庄无颜不禁抬指，想要轻轻触摸。

　　“唔……”床上男子低哼一声，扇动眼睫。

　　庄无颜连忙收手，倒退数寸。

　　“唔……”再一刻，他的眸子艰难开启。

　　庄无颜无法捕捉到他全部的表情，但她确信他已醒来，因为那两道星星般幽邃的光亮正一眨不眨地定在自己的方向。

　　“是你……”听语气，他认出了她。

　　“嗯。”庄无颜起身，“你醒了就没事了，吃点东西吧。”

　　“是你救了我？”男子猛地抓住庄无颜一只手，试着操控呼吸，“不、这不可能！你怎么可能……救得了我？”

　　庄无颜垂眸，浅咬下唇。

　　眼中小火苗晕化成一团绵雾，那是三个时辰前的事………………

　　“我们到了！”庄无颜扔下船浆，仰头查看，幸好，来时的窗子还开着。

　　“到了，哪里？”白衣男子紧闭的眼睑渗出两道浓绿汁液，他已无法睁开眼睛了。

　　“我家。”庄无颜微笑，踮起脚尖，使劲向上伸臂，勉强触到窗棂。身后男子觉到她的难题，以掌轻托她膝头，将庄无颜送入花窗。

　　庄无颜俯身窗外，对小舟上的男人道：“快，把你的手给我。”

　　“姑娘……”

　　夜色平滑流淌于高低起伏的灰檐瓦之上，月亮遮挡在看不见的角落。小舟如一只眼瞳，被水光包围着。舟上男子闭目仰面，露出不真实的笑容。

　　“姑娘，我就送你到这里了，你自己保重。”他右手探向腰侧——笑容僵在脸上。

　　没了。关乎他性命的跨凤金蝉竟然没了！

　　到底是与绿衣女子打斗时不见的，还是贸然跳入小舟时不见的，无从得知。任他迅速摸遍狭长的甲板，四处都找不到！

　　被无穷无尽的黑暗包围、什么也看不见，他的心沉入一片全然未知的绝望。

　　“啊！”窗内传来低声尖叫，男子凛容抬首，凭借声音的方位飞身跃入花窗。

　　“咔哒”临河小窗轻扣上，庄无颜对扑倒木榻上的白衣男子说：“请别怪我……”

　　最后那一跃已用尽他全部的气力，他再没法站起身。“姑娘……”奄奄一息的木面男子吐出万般无奈的话，“你打定主意，要我死在你的面前？”

　　“不。”庄无颜郑重其事地摇头，从对方怀中刀鞘抽出那把寒冽的匕首说，“你不会死的，因为，我有法子救你。”她反手将刀刃对准自己毫不犹豫地刺了下去！

　　庄无颜和其他别的女孩儿不同。她有一个天大的秘密，连大石哥也不知。

　　就在林虎儿喂她吃砒霜后的第三年，来燕楼死了几只放养的兔子，庄无颜好伤心呐。小白、小小白、还有小白白，每只她都叫得上名字。

　　阿拐婆想把它们端上餐桌，可一查兔子的口鼻，说它们是误食毒草死的、不能吃。

　　哎？中毒？庄无颜抹抹眼泪，脑筋一转。郎中说了，她不怕毒药。那么，若能把她的本领分给小白她们一些，该有多好！

　　她捡起一块尖利的石块割开手指，将自己的血一滴一滴挤入兔子的唇瓣……

　　第二天，庄无颜欣喜地看到，五只兔子中竟有三只活了过来！

　　大家都不知情，唯独阿拐婆默不作声地把她叫到一边说：“唉，若让人知晓你的用处，会发生多么可怕的事？你会像猪猡一样被人软禁起来，你的骨会被碾碎、你的血会被抽干……”

　　阿拐婆深深凹陷的眼窝和令人毛骨悚然的语调从此烙印在庄无颜的脑海，她不敢跟任何人提起。作为奖励，阿拐婆的刀下为她保留了一只小兔子…………

　　“嗯。”匕首的尖端陷入她手臂的肌肤，庄无颜忍痛看自己鲜红、湿热的血液划过一道闪耀的轨迹，流入指尖下方的白瓷碗里。

　　人可不是兔子啊，需要多少解毒的鲜血才足够呢？

　　……再多一点吧再多一点，请一定要足以救活这身中剧毒的男人！

　　庄无颜手捂伤口，看最后一滴鲜血划落，刚好填满整整一碗。她觉得头有点发晕。

　　可现在不是晕倒的时候。仰躺榻上的男子只剩下最微弱的气息，他的生命在一丝一缕地飞速流逝。

　　“喝下吧。”庄无颜单手将碗递到他泛紫青的唇边，话语里没有半分惊慌或畏缩。天下有哪个病人，会相信模棱两可的大夫？庄无颜明眸清澈，淡淡眉宇中透着坚定，“呵，郎中说过，我什么毒都不怕。所以，你喝下它，一定会好起来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蜡油的能量源源汇入燃烧的火光。从回忆中脱离的庄无颜试图轻抽出手臂，可榻上男子不肯放开她，“姑娘，你昨晚给我喝了什么？”

　　“嗯，是我家祖传的药方，可以解百毒。”

　　“哦？果真如此？”男子松手，低头看看双掌，再摸摸身上，“呵，果真如此！我的毒解了！真没想到……呃。”他试着活动筋骨，却轻哼一声，倒回床榻。

　　庄无颜毫不奇怪地看向他，毒虽解了，身体不可能一夜康复。他也太心急了。

　　“是你救了我？是你救了我！”榻上男子为重拾新生而兴奋不已，讲话的神采与昨晚判若两人，“待我回去，一定要重重地奖赏你！告诉我姑娘，你想要什么？”

　　庄无颜眨眨眼睛，奖赏她？好大的口气呀，好像他是什么不了得的大人物？

　　“呵呵。”庄无颜笑了，看他吹起牛皮来活蹦乱跳的模样，想他身体已无大碍。

　　男子再发问：“这里是你家？”

　　庄无颜含笑回答：“这是来燕楼。”

　　“来燕楼？”男子有不好的预感，“‘金陵来燕酒楼’？”

　　果然，她冲他点头。绕了一大圈，他又回来啦！

　　“你叫什么名字？”男子欠身，顾不得礼数，径直向她问询。

　　庄无颜垂眸，淡淡光线照亮她左眼下方那片深深浅浅的殷红印记，“我叫——”

　　“庄、无、颜！”男子脱口而出。

　　“哎？”她不认得他，他怎知她的姓名？庄无颜惊讶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