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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花烛冷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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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金铃已经两天不见踪影。
顾家堡炸开了锅,纷纷担心柳金铃是不是步顾夕颜的后尘,也被采花大盗白头翁掳走了。
这让易深雪觉得顾家堡这些人完全没有半点理智。
因为一个理智的人,完全不会有这方面的担心,白头翁采花,却不采奇葩。
尽管顾家堡炸开了锅,易深雪和顾夕颜的婚礼仍须如期举行。
凉州地面有头有脸的人物陆续到场,柳先开的笑容就如101凝固住了一般,僵硬冰凉地去迎接每一个来宾。
只有一个来宾例外,他是白少棠,在他身后是白云山庄的两个护法钱不多和李青衣。
柳先开的笑容就如被熨斗熨平了一般,但是来者是客,他总不能将人拒之门外。
白少棠将手一挥,李青衣就将准备好的贺礼呈上,白少棠笑道:“不烦打开看看。”
柳先开第一意识就是,这份贺礼藏有暗器,或者毒烟。
白少棠笑道:“不敢打开?”
顾丹枫走了出来,“我来打开!”
那份贺礼不是暗器,也不是毒烟,而是一双破烂的大红绣花鞋!
——破鞋!
满堂宾客变色,柳先开的拳头已经挥向白少棠。
白少棠向后一退,钱不多和李青衣立即闪身拦到白少棠身前。
柳先开的拳头却已被顾丹枫握住,大喜之日,实在不宜大动干戈,传扬出去对顾家堡的声誉也是大大不利,何况还有众多宾客在场,总不能让人看了笑话。
白云山庄一再挑衅,不过是想与顾家堡撕破脸皮,顾家堡一动手,就给了白云山庄一个出师之名。
江湖,自有江湖的规则。万事抬不过一个理字,虽然江湖的理,有时看起来根本就像无理取闹。但,这就是江湖。
在江湖上,无名之战,即便胜了,也无非给了其他门派一个讨伐的借口。
这就是白云山庄和顾家堡多年以来暗潮汹涌,却又相安无事的原因。
——此番,白云山庄终于按耐不住了。
但顾家堡无法动手,因为不能动手,顾家堡现在已无实力与白云山庄对抗,是以更要保存与白云山庄这一层脸皮。
何况,白云山庄这次来的是白少棠,无论是顾丹枫还是柳先开,都是他的长辈,这一出手,问题就更大了。
——忍!
——再忍!
也只能忍。
但是路不平忍不住,铁链已经穿过钱不多和李青衣的中间,卷向他们身后的白少棠。
钱不多的五虎断门抢已经挑开路不平的铁链,李青衣的方天白玉戟第一时间袭向路不平的小腹。
二十几名家将,以及无数的家丁,都已围了上来,他们没有动手,他们在等待顾丹枫的号令。
但顾丹枫没有号令。
易深雪却开始说话了,“路兄弟,退下!”
路不平踢开李青衣的方天白玉戟,跃到易深雪的身旁,“易大哥,何不让我宰了他们?”
易深雪笑道:“来者是客,不得无礼。”
白少棠笑道:“易兄弟,在下送的贺礼,可还满意?”
易深雪拿起那双破鞋,向众宾客展示,“诸位看看,这是白云山庄的破鞋,既然可以破成这样,真是大开眼界。”
钱不多怒道:“放屁!”
“好臭!”
白少棠笑道:“易兄弟误会了,鄙庄可比不得贵府,没人穿这种鞋。”
“既然如此,白公子这双鞋是从何处而来?”
白少棠笑道:“这双鞋可是在下专诚从臭水沟里捡上来的,可谓煞费苦心,还请易兄弟一定笑纳。”
钱不多得意洋洋,“不错,你也只配穿双破鞋。”
易深雪笑道:“听白公子的意思,原来是个专捡破鞋之人,失敬失敬。”
顾家之人哄堂大笑,宾客也觉得好笑,但忌于白云山庄的势力,只敢偷偷地笑。
白少棠一时语塞,脸色难看。
易深雪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我身无长物,只会几笔书法。愿为字一幅,还望白公子不要嫌弃。”
顾丹枫虽不知易深雪要做什么,但已猜到他要反击,立即吩咐下去,准备笔墨纸砚。
字为隶书,笔法遒劲,不失章法,极具大家风范。
纸上二字:竹苞。
出自《诗经》:如竹苞矣,如松茂矣。竹苞松茂,比喻家门兴盛。顾丹枫暗想,他这女婿的脑袋是不是被门挤过了,他恨不得白云山庄人人死绝,他竟在此作阿谀奉承之词。
白少棠看到这两个字,潜意识里便觉得易深雪不会这么好相与,竟会致贺词给白云山庄。只怕这两个字有些古怪,但他看了半天也看不出所以然来。
“易兄弟,好书法。”
“过奖。”
“只是我平生不好笔墨,这两个字你就自己留着吧。”
“白公子送了我这么大的礼,我若不聊表寸心,怎么过意得去。白公子若不收下这幅字,那就太不给面子了。你这份厚礼,还请拿回去孝敬令堂吧。”
“你……”白少棠目眦尽裂,他的母亲早亡,焉能受此侮辱?他的长剑铿地出鞘,直指易深雪。
顾丹枫倏忽出手,右手并指夹住白少棠剑尖,嘣的一响,剑尖生生被他折断。
白少棠骇然,看着顾丹枫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武功实在不容小觑。
李青衣附到他的耳畔,“送出的破鞋若再收回来,无异于自打嘴巴,还不如接受这两个字。”
白少棠转而笑道:“难得易兄弟一番好意,这幅字我就收下了。”
易深雪笑道:“少时,还请白公子多喝几杯。”
顾家堡人多势众,虽然暂不敢对他出手,但在宴席上刁难刁难他,却也并非难事。
白少棠想到这一关节,便与钱不多、李青衣带着那幅字匆匆告辞。
吉时已到,琬儿已经挽着顾夕颜出来。
牵着绣球大红绸带款款踏上金丝滚边花卉图案的羊毛波斯地毯,随着司仪的公鸭嗓子,易深雪和顾夕颜拜过天地,拜过高堂,接着夫妻对拜……
然后,送入洞房。
顾夕颜端坐床沿,从大红盖头里往外望去,易深雪给她的是一种朦胧的影像。他慢慢靠了过来,她藏在红袖里的素手不禁揪了一下。
“顾姑娘……”
“你我已是夫妻,你还叫我顾姑娘。”顾夕颜含羞带嗔地小声说。
“我要掀盖头了。”易深雪伸手过去。
顾夕颜忙道:“掀盖头要用喜秤。”
易深雪拿了喜秤,掀去她的盖头。顾夕颜低低地将头埋进起伏不定的胸膛,艳烛映在她好看的鹅蛋脸上,灿若明霞。她的手不安地抓着喜服,清晰地听到易深雪的呼吸。
他的呼吸,平静得不能再平静。
这完全不像一个男人初入洞房的呼吸。
易深雪坐到桌旁,斟了杯酒,送进自己嘴里,他的心自从和顾夕颜走进喜堂的时候,就乱了。
——酥儿……
他在心里唤一声酥儿,他就喝一杯酒。
当他喝到第二十一杯的时候,顾夕颜终于忍不住,“相公,该喝交杯酒了,你怎么自己一个人喝?”
易深雪晃了晃手里的彩绘鸳鸯戏水珐琅酒壶,“没酒了。”
“相公,你有心事,对吗?”顾夕颜坐到易深雪的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
易深雪的手抖了一下,“你先睡吧。”
顾夕颜默默无声,只是泪水一滴一滴地掉了下来。
易深雪叹息一声,伸手温柔地揩去她的泪痕,“怎么了?”
“相公,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易深雪知道她有多心了,轻轻将她搂在怀里,“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相公,你心里是不是有别的女人了?”顾夕颜倔强地昂起头。
易深雪微微颔首。
“她是金铃妹妹吗?”
易深雪几欲跳了起来,顾夕颜这明摆着不是在怀疑他的品位吗?
“她不算女人好吧。”
“那……我可以知道你心里的女人到底是谁吗?”
易深雪忽然郑重地扶住她的纤肩,“你既我妻,有件事我就不能瞒你。”
顾夕颜屏气凝息,生怕他会说出什么惊人的秘密,比如他其实是个龙阳爱好者,比如他其实是女扮男装……
顾夕颜从不知道,自己的思维原来可以这么活跃。
“其实,我不叫易深雪,我是鬼谷弟子薛神衣。”
“易深雪,薛神衣……”顾夕颜喃喃自语,似乎尚未反应过来。
“鬼谷弟子,无情无欲。师父说,情字可以影响判断,欲字可以丧失立命。自出江湖以来,大小一百七十二战,我从未有过败绩,靠的就是这四个字:无情无欲。那时,每个人对我都是毕恭毕敬,不敢对我稍有不顺,只是因为我是鬼谷弟子,天之骄子。
“那时,我很少笑,因为这世上没有什么值得我高兴的事。我就像一台不知疲倦机器,不停地打战,不停地胜利。这就是一个鬼谷弟子的宿命,尽管在外人看来,我很风光。但是每当夜深人静,寂寞就如潮水一般汹涌而来,于是我就知道自己内心的空虚。直到那日我在秦淮河畔邂逅冷酥儿,她被‘北青萝’的杀手追杀,我救下了她。
“她为了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决意留在我的身旁伺候我。后来,我感觉到自己的内心发生了变化。于是,我做了一个此生最大的决定,我带着她退出江湖,归隐玉门关外。可是……”
薛神衣没有再说下去,顾夕颜发现他的眸子仿佛水晶蒙上尘埃,她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他的眸子。
“冷姑娘……她出事了吗?”顾夕颜似乎已经沉浸在他的过去当中,声音微微发颤。
“这一切,只是阴谋。她本是‘北青萝’的成员,用苦肉计引我上钩,然后再用美人计从我身上骗取《鬼谷遗策》。后来,我才知道,她这一切都是受我师兄洛城东的指使。‘北青萝’一向拿钱办事,想来我师兄给了她不少好处。《鬼谷遗策》丢失的时候,我尚不知是她所为,因为那时我已被情字冲昏头脑,根本不会怀疑到她。直到她喂我喝下那杯下了‘化功散’的酒,我才恍然大悟,她要置我于死地。”
“所以那日柳叔叔和金铃妹妹在沙漠里救了你就是……”
“不错,我被‘北青萝’的杀手追杀,我武功尽失,要不是我的下人拼命相护,只怕早已死了。”
他顿了顿,又说:“女人真是可怕,竟然可以将感情当成一场阴谋。那时,我已成了惊弓之鸟,时刻提防接近我的任何女人,所以你和柳姑娘碰我的时候,我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可是,我渐渐发觉和你们相处,竟然有种从未有过的轻松。原来生活可以这样,想笑就笑,想哭就哭。”
顾夕颜想起薛神衣刚到顾家堡的时候,脸上总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神色,原来是因为他有这么一段刻骨铭心的遭遇。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的性格一点一点地改变,似乎变得开朗许多。
可是,她却深知,他心里的那道伤痕再也无法抹去,只能等待时间的治疗,慢慢地结痂,慢慢地……也就忘了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