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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执子之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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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到底是谁?
顾家堡没有人知道,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庆功宴结束后,他就一直坐在顾家偏院的屋顶,痴痴望着天际一轮明月。
——对月怀人。
他确信自己心中在想着一个人,但那个人是谁,他却不清楚。
柳金铃纵身跃上屋顶,坐到他的身旁,他不自在地挪了一下身体,“谢谢你从沙漠里把我捡回来。”
“我该谢谢你救了顾家堡。”柳金铃递给他一坛酒。
辽东的烧刀子,入喉似割,非大丈夫不能饮,柳金铃却常拿这酒来解渴。
“喂,你是怎么想出这招空城计的?”
“这根本不需要想。”
“人说鬼谷弟子用兵如神,我看你也不比那些鬼谷弟子差多少。”
——鬼谷弟子!
他的脑海忽然闪过一道灵光,记忆开始清晰起来……
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浮出水面。
“喂,你在想什么?”
“我可能想起自己是谁了。”
“你知道自己叫什么了吗?”
“我……我叫易深雪。”
人生有时就是这么滑稽,你苦苦追求的东西,或许正是你最不想要的东西。
就像易深雪寻找的记忆,原本就是他想要忘却的记忆。
他在喝酒,大口大口地喝酒,最后从屋顶滚落下去,就像一具死尸躺在地上。
柳金铃叫他不醒,只有扶他进房歇息,他的嘴里喃喃念着一个名字:酥儿。
柳金铃觉得,他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有故事的人,多半不会开心。因为开心的人,多半没心没肺。没心没肺,也就没有哀愁和烦恼。
柳金铃见他满头白发如雪,忽然觉得心疼,她伸手去摸他的白发,手却被他握在怀里。
除了父亲之外,她的手还是第一次被一个男人这样握着,紧紧地握着。她本能地想要挣扎,不知为何,却又没有挣扎。他的手,强,而有力。
那绝对是一双可以让女人信赖的手。
黎明的曙光透过窗户,落在易深雪的脸庞。
于是,易深雪就微微睁开惺忪的眼,烧刀子的劲头太大,现在他的脑袋像要裂开一般。
他伸手要去拍拍自己的脑袋,却发现自己的手还握着另一个人的手。那只手的主人就趴在他的床畔,并且发出抑扬顿挫的鼾声。
易深雪第一意识以为是个男人,但倘若他握着一个男人的手睡了一夜,那他的人生该有多么混乱?
但他很快发现,那是一个拥有强烈的男儿气概的女人。
易深雪警觉地坐了起来,他的手便如碰到烫山芋似的缩了回来。
柳金铃悠悠转醒过来,一触易深雪的目光,双颊不由一红。只是那红荡漾在黝黑的肤色里,也就不那么明显了。
她霍然跳了起来,然后手指不安地绞着衣摆,也绞着她的心思。她在等待易深雪发话,譬如对她负责之类的话。但易深雪没有说话,一副受到惊吓没有缓过神来的神情。她一跺足,就冲出门去,正与端洗脸水过来的琬儿撞了一个满怀。
铜盆铿锵落地,洒了满地的水。
柳金铃头也不回,慌乱地跑开。
琬儿脑海就如一团糨糊,理不开思绪,柳姑娘怎么从恩公的房间出来,而且恩公似乎还没有起床。
易深雪抬眼望向门外,“琬儿姑娘……”
琬儿忙道:“我什么都没看到。”然后拾起铜盆,迅速离去。
易深雪下床,但没有出房间,他给自己倒了杯水,又看见柳金铃走了进来。
她已换上一件鹅黄色裹胸曳地长裙,外罩一件湖意色蝉翼挑花纱衣。乌鬓低垂,斜插一枚蓝宝点翠珠钗,眉扫青黛,面敷斜红,耳垂一双金累丝攒海棠花嵌玉坠子,朱唇浅浅含笑。
易深雪吓了一跳,这变身也太快了吧!
他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会疼,不是幻觉。
“易大哥,你做什么自己打自己?”柳金铃一改平日粗犷的说话方式,温言款款。
易深雪一身鸡皮疙瘩,“我……我打蚊子。”
“易大哥,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说。”
“酥儿是谁?”
易深雪一怔,说:“你怎么知道酥儿?”
“你昨晚一直念着她的名字。”柳金铃撅着嘴说。
“噢,是吗?”易深雪看似漫不经心的模样。
“她到底是谁?”
“她是我此生最爱、也是最恨的女人。”
柳金铃知道,不论是最爱,还是最恨,这个女人都已深深扎在他的心底,就像一根利刺,拔也拔不掉了。
“易大哥,我再问你,有生之年,你还会接受别的女人吗?”
“不会。”易深雪回答得干脆而决绝。
“可是昨晚,你……”
“昨晚,我怎么了?”
“你……我……”柳金铃忽然鼓起勇气,大声说,“昨晚我们有过肌肤之亲,你忘记了吗?”
易深雪愕然,握一下手也算肌肤之亲?
当然,他们不只握一下手而已,而是握了一夜的手。
“在我眼里,你只是一个男人。”易深雪也觉得自己这句话说得太狠。
果然,柳金铃的眼眶就有泪珠滚落。她特意为他精心打扮一番,换来的却是一句:你只是一个男人。她忽然抓起桌面茶杯,狠狠砸在他的脸上。
然后,掩面逃开。
易深雪没有躲闪。
柳金铃的手劲极大,那只茶杯在他脸上裂开,有血混合着水肆意淌下。
易深雪抬头,看到顾夕颜站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