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野朱桥》青玉

3、何时却向君家去

　　承琪回到府中时，已近黄昏。成家园中的惊鸿一瞥早已在承琪心中宛若春梦了无痕
　　了。承琪甚至已忘却了那女子的面目，如同园中那些奇花异草，自古无情帝王家，
　　风花雪月，儿女情长向来不是承琪的性格，即使是，在二十六年父子兄弟之间的猜
　　忌之中也早已磨灭殆尽了。

　　承琪的师傅，杜守愚早已在府中等候多时。杜守愚是宣德二十二年的榜眼，在承琪
　　小时就被皇上指派给承琪授业，和承琪不但有师徒之义，更有几分父子之情。因着
　　这层关系，一心希望承琪能继大统。

　　杜守愚一见 面就问到：“成子谦如何说？”

　　承琪回道：“成子谦真是聪明人，同他谈了几个时辰，他言辞闪烁，竟让我模不准
　　他的心思。辞别之时，觉得有九成把握，但现在想来，却只有五成，看 来笼 络他
　　却并非易事。先生觉得如何？”

　　杜守愚道：“假以时日，定有法子。成子谦此人喜奢华，好金石，实为性情中人，
　　虽说现在他心中尚有几分犹疑，但他也应知，皇上对王爷的爱重实在不在三王爷之
　　下，只要王爷持礼谦恭，他自然会有所触动。” 守愚又叹到：“我和先故去的成侍
　　郎同朝为官，成侍郎言语谨慎，不得不失，绝对算不上出色，没想到他教子有方，
　　成子谦文武双全，连成家的女儿都颇通史书，尤其最小一个与成子谦一母同胞，听
　　说更是聪慧无伦。”

　　承琪笑道：“果真成家的女儿也通孙子兵法吗？看来边关有难时，成家女子也可建
　　功立业了。”

　　杜守愚听言，也失笑到：“王爷戏言，女子那里又识得那些。只是突然想起了小女
　　说过闺阁中清玩的“九连环”就是这位成家小姐的主意，同回文诗有异曲同工之妙，
　　小女可是对成家小姐佩服的紧。”

　　承琪听闻征了征，不知今日园中所见是否就是这位名鼎鼎的成家小姐，但园中女
　　子是不是她，抑或媸妍如何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成子谦的一母同胞的妹妹。承
　　琪想到这里问道：“不知这位成小姐是否婚配？”

　　杜守愚在承琪沉吟的时候就猜出了几分承琪的意思，结为姻亲，一荣俱荣，一损俱
　　损，这自然是最好的法子。但杜守愚心中暗叹，不免有几分懊悔今日多言，可惜了
　　那位成小姐，无端端卷进皇家之争，而且靖王也不象怜香惜玉之人。

　　承祺又道：“还要劳烦先生，着意打听，这也是试探成子谦的好法子。如他真有意
　　助我，结亲一事也必定正和他心意。”

　　子嫣是府中最后一个知道靖王来求亲的。那时正是闺中送春的时节。园中那株原本
　　夏末方开得荼蘼不知为何在暮春就盛开了。莫愁说这是应在了姑娘和表少爷的亲事
　　上，但子嫣却隐隐约约觉得有几分不妥，莫愁不知“开到荼蘼花事了”，难道这么
　　早，花事就尽了吗？

　　暮春日长，子嫣常在午后歇息一会儿。今日醒时，莫愁和无忧不在房中，却听到廊
　　下有人悄语。子嫣轻轻走过去，想吓吓她们，却不意听到莫愁在说：

　　“也不知少爷怎么想的，竟应允了这门婚事。那靖王听说早就有元妃，是皇上八年
　　前亲自选的。姑娘这是去做侧妃的，这王爷也奇怪了，没听说和咱们家有什么来往，
　　好好的怎么就想起姑娘来了。少爷糊涂了，太太怎么也不替姑娘想想，昨个儿还说
　　要定给表少爷，怎么今儿就说给不知是圆是扁的王爷了。表少爷人生得好，对姑娘
　　就不用说了，对下人也和气，怎么这好好的姻缘竟不成呢？”

　　“我以为你是替小姐发愁，原来是自个儿中意着表少爷，想着同姑娘一起嫁过去。”
　　无忧嘲笑莫愁。

　　莫愁急到：“我把你这烂了舌头的，玩笑也不看看时候。人家真心替姑娘担心，你
　　到好，拿我开心儿。真真你没心肝，难道竟和姑娘没一点情分。”

　　无优忙到：“看你愁成那样，逗你开心罢了。愁又有什么用呢？如果不是姨太太家
　　的老爷三年前没了，要守孝，这亲事也早定下了。姑娘同表少爷在一起长大，说来
　　说去竟没有缘分。以前听姑娘吟诗时，说什么“镜花水月”，没想到就应在姑娘身
　　上了。听太太跟前的碧玉说，太太也不乐意的，但熬不过少爷。这姑娘还不知呢。”

　　当莫愁和无忧终于转头时，看到的呆住的子嫣。两人不知子嫣究其听到了多少，也
　　不知如何解劝。子嫣什么也没说，转身入内，接着画那幅“秋日簪菊图”，整个下
　　午子嫣都在桌边，但大多时，子嫣只是拿着笔，象是在不知在何处落墨。一脸茫然。
　　风帘动，碎影舞斜阳，一室寂然。子嫣暗暗咬了咬唇，这一定不是真的，子嫣对自
　　己说，也许是一个梦，醒来时一切都同昨日一样。

　　子嫣在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延师教子嫣学工笔人物花鸟，子嫣小时淘气好动，父亲
　　觉得及其费事的工笔画可以陶冶性情。子嫣初学时，常常不胜其烦，但久了，竟沉
　　浸于其中。工笔画须九描九染，一遍一遍，人物花鸟渐渐鲜活起来。子嫣喜欢画夏
　　日午后花瓣上那透明的娇红，也喜欢画蝶，停在花枝上的，一笔一笔的下去，好像
　　一切都凝滞了，如同那挽不住的时间。

　　子嫣十二岁时，最小的一位三姐姐出嫁，亲事是父亲生前定下的，门当户对，但姐
　　姐每次回家时，却掩不去眉宇间的哀伤与憔悴。子嫣几次撞到三姐姐同她亲生的母
　　亲李姨娘对泣，母亲在旁边倍着掉泪。子嫣也听说这位姐夫荒唐的厉害。每次三姐
　　姐的夫家打发人来接，三姐姐都含着泪央告母亲下次早早去接。但谁都没想到三姐
　　姐在婚后仅一年就没了。那笑语盈盈，教子嫣读：”信妙手、能解连环，似风散雨
　　收，雾轻云薄” 的三姐姐就这样去了。说什么 “新人美如玉”，也抵不过“夫婿轻薄儿”。那个冬天，当子嫣第一次听到“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时，心中突然有无法抑制的凄凉。就如同此时。子嫣想起了祖母在时总是站着伺候的姨娘们，原来子嫣，成家唯一的嫡生女儿也会成为侧室。只是子嫣不明白为何素无来往的靖王会求娶。难道是园中见到的那位皇家人，但子嫣却连他的面貌都没看清。

　　亲事定下来后，再无一人提起衡玉，众人口中已是齐齐换成靖王，一时间竟说得天
　　上少有，地下无双。子嫣心里却仍是恍恍惚惚，只是一味觉得不是真的。一时想起
　　三年前举家迁离金陵时，万般舍不得，也是这般心思，走前仍觉得母亲终会说不须
　　走了，虽然也知本朝的规矩是武将外放时家眷一定要入京的。离开金陵的前一日，
　　独自在梨花树下掉泪，让衡玉寻到，两人默然相对，他轻轻拂去她头上落花，良久
　　方言：“妹妹别伤心，妹妹将来终是要回金陵的”。当时只是不明白他如何会未卜
　　先知，现在想来话中别有深意，只这造化弄人，竟是梦里关山路不知了。

　　靖王似极重视这亲事，虽说是侧妃，按礼仪不能用全六礼，但纳吉时，却请来了燕
　　王太妃来行纳吉之礼。燕王与成家素来交好，礼毕，一定要见见子嫣。燕王太妃见
　　到子嫣时，拉着子嫣的手上下打量，赞到：“今日才知什么叫“谪仙”。怪不得承
　　琪巴巴的请我来，只说倾慕成家小姐敏慧多才，我就知必定是好的，却没想到生得
　　如此清丽”。“又对子嫣道：“你千万不要觉得委屈了，虽是侧妃，但承琪到底是
　　皇子，我看真真是郎才女貌呢”。子嫣低着头，觉得应该说些客套话，张了张嘴，
　　却不知从何说起。还是母亲接过说了些实在是子嫣的福气的话。

　　子嫣向太妃叩下头去的时候，好象突然才明白这一切都是真的。子嫣想，不论和衡玉
　　是情是义都不再重要了，从今往后，她不会和衡玉再有任何联系了。满室的珠红翠
　　绕，笑语连连，突然遥远起来.自己的一生原来这么轻易就托付给一个陌生人,以后不知会有多少梅残烛烬西窗雨的日子。子嫣不知如何回到房中，又不知何时竟已泪流披面，点点滴滴，一直到星暗月沉。

　　在默默不语了几个时辰后，子嫣突然叫住莫愁，象是下了很大决心说：“莫愁，我
　　们离开这里好吗？”莫愁惊到：“姑娘想逃婚吗？但逃到那里呢？表少爷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