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厨录》墨三容

1、【一】

　　“笃笃笃笃……”瘦红肥白的青江牛肉被薄而透明地切开，优雅地卷上一寸三分长的银芽，静静躺在剔透蛋清调成的汁液里，显得分外鲜嫩诱人。
　　“呲——哗啦——”夹杂着葱姜香味的鸡油热烈地跳动起来，用满腔的激情拥抱扑面而来的青红泡椒末，欢快地打个滚儿，又迎向内敛的陈年花雕和羞涩的香菜末儿。
　　“咕嘟……咕嘟……咕嘟……”羊脂玉般的高汤幸福地翻个身，温柔地托起片片肥牛，一勺细盐，一勺山西的老陈醋，便成了这件珍馐最后的韵味。
　　垂髫蝉衣的小童瞪圆了乌溜溜的眼，用力伸长脖子几乎要把脑袋送进装着那吃食的海碗里。然而事与愿违，打横里伸出一双白净纤柔的葱指，毫不客气地端起海碗，小童控制不住，差点整个儿扑倒在锅台边。
　　“洗手。”薄软樱唇里蹦出一句清冷短暂的命令，唇边却凝起一丝温柔的笑纹。
　　小童在热盈盈的香气里狠狠地抽了抽鼻头，欢快地应了一声：“嗯，姑姑说的是，弦儿先去洗手了！”
　　看着小童一边往院子里跑一边依依不舍地扭头吞口水的神情，被称作姑姑的娟秀女子笑意更浓。她小心地把大碗的酸汤肥牛端上桌，又转身开始准备下一道羹汤。
　　简简单单三菜一汤是每天膳食的标准配置，虽然每道菜看起来都不太简单，然而这于誉满东洲的女神厨李若谙来说，已经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这时，小童清脆的童声在院子里响起：“姑姑，有麻烦家伙到了……”
　　李若谙沉稳地把翡翠色的嫩青菜放入锅里翻炒几下，慢慢注入一钵清溪水，看着清冽透明的清溪水渐渐染上一抹动人的绿色，连忙洒些盐花，然后起锅。
　　小童所说的麻烦人已经踏进房中，陶醉地抽抽鼻子，喉头一阵哽咽，便毫不客气地在桌边坐下，拾起了镶银丝的乌木筷子。
　　“放下，没有备你的份。”
　　冒着热气的汤碗被用力搁到那人手边不远，溅出的汤汁烫得他直皱眉头。而洗完手的小童也匆匆奔了进来，不依不挠地拽住了那人的衣角。
　　“隔三差五地来偷吃，这就是黄泉阁大师兄的作风么？下次我见着掌门爷爷，一定要让他重重罚你！”
　　“啊呀，不要这么小气了，若不是赶着过来通知若谙……”那人尴尬地绕绕头，“今天许师弟在醉仙楼请客我都没去呢！”
　　“哼，醉仙楼的掌勺给姑姑刷锅的资格都不够，谁会去吃那么难吃的东西，你别得了便宜还想卖乖……”
　　“嘿，小弦这口齿真是越来越伶俐了，若谙你就没想过要好好管管他么？”
　　“很好，不用管。”重新拿了一副碗筷，刚刚落座的李若谙毫不思索地回答道，就好像在阐述盐一定是咸的那么笃定。
　　小童得意地看着那顾尘光，手脚并用地爬上圆凳，一边瞄着牛肉，一边瞄着顾尘光的筷头。
　　察觉到小童的意图，顾尘光神色一凝，筷子准确无误地往酸汤正中浸泡得最入味的一片牛肉夹去，将要伸到肉片上空，突然发现碗整个不见了。
　　李若谙一手端碗，一手仔细地避开泡椒沫儿，把大半牛肉拨在小童碗里，然后推回原位，脸上一丝羞涩都没有。
　　“大男人不要和小孩子抢东西吃，不好。”她很是认真地看着顾尘光，仿佛在说着世界上最无法辩驳的真理。
　　而对面的男人真的不敢辩驳，气咻咻地扒拉着剩下的牛肉片，一口塞进嘴里用力嚼起来……唔，嫩滑爽口的感觉啊，醉仙楼的大厨再干十年也做不出来的口感呢。
　　李若谙轻笑一声，低头默默吃着青精饭，时而夹两筷木耳笋片，却看也不看那些鲜香爽滑的牛肉。
　　“唉，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会相信一个大名鼎鼎的神厨，居然从来不吃肉呢？”顾尘光摇摇头，又夹了一片牛肉。
　　“以前也吃，只是现在不吃。”李若谙想都没想就打断了他无聊的感叹。
　　而奋力解决着碗里牛肉的小童微微抬了下眼，见姑姑神色如常，便撇撇嘴没说什么，牛肉的酸辣已经成功让他心无旁骛了。
　　屋子里出现了暂时的沉默，三个人咀嚼饭菜的声音听起来略微枯燥。顾尘光想了想，还是接着开口了。
　　“若谙，今天许师弟宴请了所有同门，算是他的临别宴……”
　　“唔。”
　　“接着他就要出师回太尉府了，据说……许大人已经给他订了一门好亲事……”
　　“唔。”
　　“你就不好奇对方是谁么？！”
　　李若谙正夹起一筷切得薄薄的笋片，闻言微微不解，接着她眼神一亮，冲顾尘光扬了扬下巴。
　　顾尘光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转头，果然——小童已经吃完了碗里的牛肉，趁他忙着说话的功夫，迅速地把剩下的牛肉夹回自己碗里。顾尘光脸色顿时灰暗起来，他伸筷在酸汤碗里搅了搅，终于气愤起来：“墨弦你个小混蛋，一口都不给我留啊！”
　　“那么，是谁呢？”李若谙插了一句。
　　“啊……啊？”顾尘光回过神来，知道她问的是之前的话题，剑眉轻轻一挑，不屑道，“宰相家的千金，墨三小姐。”
　　“噗嗤——”小童一口肉汁全喷了出来，呛得直咳嗽，似乎听到了天下最滑稽的笑话。
　　“对，你的三表姐，墨思文的掌上明珠，墨嫣。”顾尘光意识到这对墨弦来讲是个巨大的打击，于是他欢快地给小童确定这个事实，夺食之仇不可忍。
　　然而，啪嗒一声，李若谙的筷子掉到了桌上，苍白的笋片飞快地落回盘中，庆幸逃过入口的厄运。
　　“我吃饱了。”李若谙摇晃着起身，感觉力气渐渐流逝，却要挣扎地走出屋子，然后站在院子中间，默默抬头看着天。
　　剩下顾尘光跟墨弦大眼瞪小眼，半晌功夫他才怏怏开口：“那个……今天谁洗碗？”
　　墨弦飞快地把最后一口饭送进嘴里，然后用力把油腻的空碗筷堆到顾尘光面前，便气呼呼地跑出去，学着李若谙的样子默默看天。
　　顾尘光万分懊悔，果然还是应该吃完饭再提这件事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