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风》亦又

1、第一章 迷路

　　鴥彼晨风，郁彼北林。未见君子，忧心钦钦。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山有苞栎，隰有六駮。未见君子，忧心靡乐。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山有苞棣，隰有树檖。未见君子，忧心如醉。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诗经•国风•秦风•晨风》

　　没有昏迷也没有头痛，身体甚至没有丝毫不适。我就跟做梦似的不痛不痒的到了这里。这里是哪里。恍惚间我似也不知道的。

　　只感觉手里还握着破旧的《诗经》的本子似乎有异。眼前迷迷茫茫的一阵阵白雾。我一边从脑子里冒出某个判断，一边自己打心里嘲笑自己的判断。我，莫非是……如小说电影一样的……穿（越时空）了？

　　暗自摇摇头，定了定心神。打压自己莫名其妙的想法。再仔细观察周围。树木，苍云，山路，似熟悉又似陌生。再看自己，穿着的仍是自己最爱的牛仔裤和棉布格子衬衫。我大概又是失神乱走迷了路。要快些找到下山去的路。若是真在这里迷路了，只怕明天就来不及看黄河了。

　　说来竟也好笑，想想自己说也长到十八岁了，还是迷路。小时候自己也迷迷糊糊曾经迷过好几次路。总是心思在别处飘着，脚下自顾自的走着。等到心思飞了一大圈再回来，就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了。想到这里却又忍不住想起爷爷来，心里一阵难过，握紧了手里的《诗经》。曾经几次都是爷爷踏了夜色在七拐八拐的小道小巷里找到我。也不责骂，只是笑着拉了我的手带我回家。

　　顺着山路向下走。这山却似比来时冷清了不少，来时的山路外侧修有扶手栏杆，这条我下山的路上也没有。想起一年前爷爷过世，跟在家人身后送爷爷上山。倒是那做叫做岵丘的山与这里颇有几分相似，树木都高，路也窄，也是颇冷清的。只是那天天下了雨，我想起爷爷生前如何哄我玩耍，如何细细教我写书法、画水墨，如何早起赶上路过门口的挑子好买了水豆腐给我，又如何患了癌症，放疗化疗一道道一次次，最后发展到脑萎缩，再到离开，忍不住悲从中来。

　　爷爷脑萎缩后常常忘记刚刚发生过的事情，却对几十年前的事情记忆非常清楚。家人你说他认得，他也叫的上来名字，你说他认的清，却常常忘记父亲如今做什么工作，我如今又在何处上学等等。

　　到了临去前，爷爷却又恍然想起似的，把我叫到床前嘱咐我取了他抽屉里的一个木头盒子。拉着我的手，看着我的眼睛。轻轻的说道：

　　“爷爷现在这样，什么情况我心里最清楚。这东西也不值什么钱，只是爷爷看得重又舍不得带走，从你太爷到你爸爸，我们林家都一脉是单传的独子，爷爷虽然是老观念，也从不担心你因为是女孩子在这世上就会给本家丢了脸。你的灵性爷爷最知道，倒偏偏因为你是我最疼的孙女，现在又刚好在西安上着学，这东西你留了在身边，一来当是爷爷留给你的念想；二来……也许你能多些见识和缘分，过的比爷爷舒畅些……”

　　之后爷爷就一直糊糊涂涂，一整天里也没有一两个小时是清楚的，直至他过世。那一次床前的嘱咐，便成了我们祖孙最后一次的长谈。

　　因为爸爸是独子，爷爷长期都是和我们一起住着，天伦之乐随着他的离去也成了苦痛的回忆。只是我对爷爷的感情里除了人性始然的亲情，更有对他的书卷气息和文雅谈吐的崇拜和对他教导我宠爱我的恩承。爷爷留给我的木盒子里，放着的不是什么珠宝首饰，或者其他名贵物件。只是一本用小楷写就的《诗经》手抄本，看上去有些年代。

　　我自爷爷过了以后，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把它带在身边，却也不曾细细翻看，只是如爷爷所说留着念想。至于爷爷之后语焉不详的提及的什么见识之类，我也早在得到手抄本之前读过了《诗经》，何况若是细细的读，只怕自己又难以抑制的要伤心起来。

　　一边想着一边顺着山路继续往下走。怎么走着都觉得心里很不塌实。说来也是黄金周的假期，何况来路上还人挤着人的。我在西安念大学快两年，头一次想着说出来附近散散心，看看中原秦地的好风景，这才赶着放假安排了登华山游黄河的旅游计划。

　　谁知道登这华山难度非同小可。我这点体力爬了不到一半就坐在路边石头上树阴下偷起懒来。看着眼前的风景，心血来潮的想起背包里的《诗经》来，拿出来随意翻看。应着眼前的景色，想着《秦风》大意也就是指了这中原秦地的，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闲情逸致就沉了心读起来。篇篇翻过，默默在心里颂念，到了《晨风》一篇，竟看见页边细细密密的注了许多小字眉批。我心下激动的站起身来，想着注批的可能是爷爷，端着书，走出树阴专注的看：

　　“晨风，一作鷐风，乃鹯鸟，实为天鸡也，见雉闻雉而思配偶……

　　还没等我仔细研究，就只觉得手中书也恍惚，眼中景也恍惚，一阵雾似的就迷了路……

　　我心中暗叹一声，仔细想着又觉得很是不对。顺手想到口袋里找手机，摸索了半天，出了一身冷汗。钱包不在，手机也不在。再翻看背包，里面除了《诗经》的盒子，也是什么都不见了。我大急，加速往山下赶，想着无论如何，起码也要报个警啊投个诉啊什么的挣扎一下。我现在身无分文，手里就本破书，怎么回学校都成了问题，能找到小偷最好，找不到起码让警察叔叔帮着解决下困难。

　　跑到到山下，看见不远岔道口上有个木头小房子，边上树了个旗杆，飘着面旗子上面写了个“驿”字。我也不希奇，现在什么都爱来点古色古香，也没多想就往处奔。一边奔一边老远就喊起来：“有人吗！？”

　　进了房前的篱笆院，一心报着“有困难，找警察”的念想而来的我猛的被一张美男的脸震住了。眉骨略高，眼略深，星目剑宇，青丝齐腰，却在至于肩处束以明珠红线。我本是学校出了名的色女，见了好看男人就爱凑过去咕唧的，何况要人命的是，这帅哥也不知道是被我色眼眯眯的花痴相惊了，还是被我来势汹汹的狂奔吓了，竟然死死盯住我也打量起来。我心下想，上帝果然公平，关了我的“财”门，开了我的“色”窗。正要凑上去唧咕，才意识到这帅哥穿着有异。只见他穿着大袖紫色长袍，袖沿嵌狩猎纹，下摆绣着雪花瑞锦纹，我一惊，古装？再看，见他手里握了根绳儿，顺着绳子看过去，竟是栓了匹马。我心下一惊。全然不敢去想起初的那个无厘头的烂判断。冷静冷静，这莫非是时下流行的COSPLAY？

　　这个时候，又从门里走出个穿着粗布古装的老人，打量了我一眼，张口说：“姑娘……从异国来？”

　　我心中狂惊，暗想：“完了，想不到，还真的‘穿’了！”

　　我愣在原地委屈无比，历来小说故事里的主角，“穿”的凡是有头有脸的，都少有带着自己的身体直接穿，都是托个魂啊魄啊的在人家身上，好歹在新环境里有个假身份可以依托。何况多半是什么大户小姐啊皇亲贵胄啊，年轻貌美啊什么的。好吃好穿外加有人伺候。然后再利用这“先天优势”跟王子啊皇帝啊什么的上层人物来一段风流佳话。我倒好，穿着现代的衬衫牛仔裤，灰头土脸身无分文，看看书散散步，也没招谁没惹谁，也没摔着也没碰着，怎么没缘没故的就出现在这莫名其妙还不知道是何年何月的破地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