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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残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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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杜弦月匆匆收拾好东西,拎着包走出杂志社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夕阳温暖的橘黄色光线轻缓的涂抹着世间万物上,仿佛敷上了一层薄薄的金粉。这林荫道两边栽种的都是法国梧桐,枝干原本就优雅挺拔,现在正是落叶的时候,就更显出那一份清隽遒劲来。一步踩碎一片落叶,脆弱的叶片在脚下碎成金黄的叶末,那细微的碎裂声轻得宛如一声叹息。
黑色的奔驰在她身边缓缓停下,杜弦月盯了这车半晌,扭头就要走。身着黑色西装的男人从车里下来,慵懒地半倚在车门上,清俊优雅的脸庞毫无表情,声音就那么浅浅淡淡的从杜弦月身后传来:“杜弦月,你敢走了试试看。”
杜弦月是知道他脾气的,明白这时候的他已是动了怒气,若是还不知好歹地违逆他,后果他是偿过了的。只是她实在是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要来找自己。她只得转过身子,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来:“许奕峥。”许奕峥一双好看的丹凤眼微微上挑,眸光潋滟,但却冷锐逼人:“跟我回去。”
杜弦月无奈。周围的路人早已在窃窃私语,她若是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拂他的意,下场只怕是比现在和他一起回家还要惨。只是她现在实在是打不起精神来应付他,更何况他现在还在生气。她本能地朝后退了一步。只是一步,就激起了他的怒意。他眯了眼,神色冷峻:“杜弦月,反了你了。”
她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坐到车上。许奕峥在她身边坐下,靠在椅背上,半阖着眼,锐利的眼光被尽数掩去。看也没看她一眼,只淡淡地说了声:“开车。”一路上杜弦月的心都紧绷着,到了别墅,车子停下了,他却还坐在那里纹丝不动,她心里不由得就有些惴惴不安。
许奕峥静了半晌,开口便是讥讽:“你做过哪些事,你以为我都不知道?”他的话清嘲淡谑,却如同惊雷一般在她地心里炸开。
许奕峥慢慢逼近她的脸,漂亮的眼眸中,恨意一丝一缕地浓郁聚集起来。
他在她耳边,声音轻得仿佛呢喃:“杜弦月,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手指用力地握紧她的肩膀,把她的骨头都捏得生疼,她痛得直吸冷气。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昨天去医院,打算做什么。”
车里的气氛紧绷得几乎令人要喘不过气来。杜弦月纤长的手指紧紧地攥着衣角,木然地看着他。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十分缓慢地拭掉她脸上的泪水,什么也不再说。
以后的日子和她想像的所差无几。也是了,他那样的一个人,又怎么可能容忍自己去做那种事呢,虽然她和他不过是共同被锁在婚姻的围城里。可是他们之间的婚姻已经够不幸的了,再赔上一个孩子,又是何必?
只是她不敢反抗,亦没有力气反抗。
许奕峥早就帮她辞了在杂志社里的工作,非逼着她把孩子生下来不可。她已经倦怠。他那样一个人,她无法揣测,也无力反抗。
至于许奕峥,自从他上次把她带回来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这里的人也从来都不会乱说话,她也无从了解关于他的消息。其实在别墅里是很寂寞的,在这里,她没有朋友,甚至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她常常就坐在落地窗旁的软垫上,头靠着玻璃,默默地注视着院子里那大片飘落的红叶。那样的红,那样的烈,仿佛用尽了全部的生命在燃烧,这般浓烈而红艳的颜色如同撕破了夜幕的伤痕一样。
慵懒地拾起一片红叶,她举过头顶,对着太阳看。金红澜珊,叶身近乎透明,脉络清晰如同一幅精致小巧的画。
杜弦月不由自主地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在北京香山看到的那片红叶林。她从来都没有见过那样波澜壮阔的金红海洋,那样热烈仿佛要燃烧起来一样的红色,美得简直能够灼痛人心。那时候的红叶林的美丽是她从前没有见到过的,也是以后不会再有的。
许奕峥不知道是何时来的,许久未见,他还是一贯的从容优雅,不急不慢,但却能给人难言的压力。他现在树下,烂漫的红叶拂了他满身,更衬得他面如冠玉,翩翩非凡。
杜弦月心中烦躁,不想看到他,却又不敢在他面前扭过头去,只好闭了眼装作小憩。他是那样聪明的人,一下子就猜透了她的小心思,尽管心中不悦,却还是没有揭穿。
缓缓地走近了去,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张未施粉黛的小脸。指痕早已消退了,人却更清瘦了些。俯身把她抱起来,微微一怔。明明还在怀孕,可身子却似乎比以前还要轻。
许奕峥微微叹气,把她放在卧室柔软的床上。屋里开了暖气,已经是极暖了,可许奕峥还是又给她盖了一床薄毯,然后关门出来,那声音宛如一声微弱而短促的叹息。
杜弦月本来是没有睡的,可是她被许奕峥抱进这样温暖的卧室里,再加上孕妇本身就嗜睡,她也就这样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许奕峥一出来,他的特助方谦便走到他的跟前,压低了声音向她报告:“先生,沈小姐来了。”
许奕峥皱眉,微微颌首,举步向客厅走去。
其实沈筱月也并不是没有礼貌的人,她平时是胡闹,可还晓得分寸。她也不想随便去插手别人的感情,尤其是许奕峥还是她老公的弟弟。可是没有办法,她总不能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杜弦月一辈子就这样过去。她和杜弦月从小一块儿长大,感情根本就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她再了解这丫头不过了,如果没有人打醒她,她就能一直固执下去。
客厅其实极为空阔,沈筱月听着那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亭亭地站起来。许奕峥刚刚推开门,还没有走进来的时候,就听见沈筱月的声音:“三弟,你究竟想怎么样?”
真不愧是杜弦月的闺蜜。许奕峥浅笑:“大嫂,你来了就好好陪陪杜弦月吧,她刚刚还向我抱怨说她很无聊呢。我平时生意忙,没办法陪她。你和她关系一直都很好,和她多说说话解解闷儿也是好的。”
傻子才会相信他的话。沈筱月道:“别转移话题啊,我说你啊,这么大一人了,怎么还成天胡闹?你要不喜欢她的话,就放她走,你要是真喜欢她,就别在外面拈花惹草的招惹别的女人。”许奕峥恍若未闻,依旧淡笑着,却并不接话,自顾自地道:“不过现在杜弦月已经睡着了,大嫂恐怕还不好见她。你也知道吧,孕妇总是嗜睡的。”
穿过落地窗透进来的阳光逐渐地黯淡下来,木质地板笼在暗色的光线里,慢慢分辨不清它原本的颜色。
“小弦怀孕了?”面对沈筱月的疑问,许奕峥一笑:“她没有告诉你?”
沈筱月真的是完全不知情,一时间也有些慌乱,又带着某种不可名状的思绪。想了又想,才道:“真是的……怎么会这样?”
许奕峥缓步走到窗前,整个人沐浴在暖色的光线里,一时间竟让人觉得这人似乎也是温暖的。可是沈筱月知道那不过是一种错觉。
他的声音从窗边遥遥的传过来,依旧的平静如水:“这世上的感情,向来都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杜弦月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了,她的脸陷在软软的枕头里,丝滑的缎面绸被柔软温暖。房间里光影模糊,显得有些昏暗逼仄。身形挺拔的男子负手立在拉上了窗帘的落地窗前,背影模糊,昏昏暗暗的杜弦月也看不清。不过她就是不用想也知道是许奕峥。她索性继续赖在被子里,也不去开灯,只希望他可以快点儿走。
可是没过多久,房间里的灯“叭”地一声亮了起来。杜弦月被这突如其来的光明刺得几乎睁不开眼,只听见他平静的声音:“醒了就起来吃饭。”
他背后又没有长眼睛,真难为他知道她醒了。
杜弦月闭着眼睛继续装睡。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就响起了男人低沉的声音:“你要是懒得换衣服的话,我帮你好了。”
杜弦月终于破功,不得不睁开眼看他:“许奕峥。”“嗯?”许奕峥好整以瑕地笑看着她。他一贯如此,只要不是把他给惹毛了,他总是一幅无动于衷的样子。前段时间他那样打了杜弦月,其实也是极少见的。
她的脸陷在枕头里,苍白的脸色看上去极其孱弱。杜弦月挣扎着坐起来,声音疲惫:“许奕峥,你又不喜欢我,你要这孩子干什么啊?反正以后也是会离婚的,再赔一个孩子进去,这又是何必?”许奕峥在床边坐下。
这床单和被套都是以前杜弦月亲自挑选的,极素雅的颜色,清清淡淡的,只有些地方精细地绣了兰花。床头还缀着浅色的流苏,风吹进来的时候,那流苏随风摇摆的样子像极了展翅欲飞的蝶。
他也不答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她心里忐忑不安起来,不知道又是哪句话触了他的逆鳞。
岂料他忽然挑眉一笑,手挑起她的一缕长发,口气是少有的温和:“想什么呢,有了孩子怎么可能还会离婚?起来吃饭,你睡了一天了。”杜弦月怔怔的看着他。他还是一如继往的从容,甚至在出门的时候还细心地替她锁了门。
她用手掩了脸,重重地躺回被子里。那从指缝里洒落下来的细碎光芒利刃一般刺进瞳孔的最深处,然而眼底似乎又有火在燃烧,把所有的眼泪都蒸干成虚无。
吃过饭,许奕峥还没有要走的意思。杜弦月困得厉害,又不好真的赶他走,只得坐在那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许奕峥说话。许奕峥见她困成这样,又顾虑到她的身体,只说了两句就让她回房去睡了。
在沙发上静坐了会儿,水晶灯灼灼的光芒雕琢出他优雅的侧脸。她的胃口真的是极弱,孕吐也十分的厉害。饭菜里只要稍微有点荤腥的味道,她都是吐个不停。到了最后她的脸色惨白,吐出来的也只有清水。可她依旧俯在洗手间的台子上,剧烈地呕吐着,身子瑟瑟发抖,像极了一只濒危的小动物。那样可怜兮兮的,叫他不由自主的心生怜爱。
拨了内线叫来营养师,嘱咐了他几句,想了想还要说什么,话语却最终还是湮灭在唇齿间。又朝卧室那里看了一眼,许奕峥取了外套,便走出了别墅。
灯火通明的别墅外面,夜色沧茫,残月如钩,他的身影很快就被夜色吞噬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