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Collection of Short Stories》猛***薇

7、说书先生

　　众人都喊：“说书的，你成天帝王将相，皇后美人的，都过时啦。”

　　这些个听书的，不过是些寻常小民，嚷嚷“过时”，也只是捡小报上的牙慧，你让他们说说凭啥就过时了，绝对说不出来个子丑寅卯来的。

　　但这说书先生心里却是门儿清的。史家作史，不管他怎么作，寻常小民们却不会去真上心，即或读书时候，先生们书本上说了些，也是过眼云烟，即便那求知心重点儿的，没有绝高的悟性和妙手之点播，恐怕领会的意思也就永远在那点儿老套路和皮毛上。

　　总而言之，众人眼里所好之“古”，不在先生的课堂上，也不在史书的记载里，全赖他们这些说书的怎么摆弄。

　　换句话说：有人铸史－上至英雄豪杰，下至细民黔首，各有各的位置和功过，滚滚洪流，一朝一代，川流不息的人物，密密匝匝的人心；

　　有人记史－不论是谁记的言谁又记的事，不论是实录还是野史，总之有人记了，他们也只管记，算不得写，有的是记亲眼所见，有的是道听途说；

　　有人写史－这写史的蛮要紧，他们各自有各自所秉持的大义，据着这大义，把过往种种回溯缔结，说与世人，历史究竟为何等之物，后人又究竟该如何据史以决立身与进退，若无这大义，也算不得写史，只能是胡言乱语，妖言惑心；

　　有人说史－这说史的可了不得，这前头一层层环环相扣，可不都是为着他们准备的，读书人家的所谓“门以两版,丛书其间”，毕竟不是市井常态，而这春秋万代的事儿和道理，不昭告了天下，不齐谐了人心，倒底没有生生不息的脉搏，这如何评价功过，正是要说给万民听的。万民要是听进去了，纵是庙堂之上的达官贵人们心里不服气，也只能是被□□了的民意所□□。而将这胡撸成形的故事传到市井的，便正是这些说书先生们。

　　因此，我们这些说书的，顶顶要紧，读史的是我们，说史的是我们，那些个要紧的意思，从书斋之史记变作江湖之听闻，全在我们一张嘴。在一片哄哄闹之中，说书先生兀自得意的琢磨着。

　　话跑远了，总之，如今，那些个写史的，都说历史乃是属于默默无闻之众生的，他们创造历史改变历史，史书中只见权贵闻达之史，不见芸芸众生之史，那是偏颇，是过往记史和写史的，活儿没干好，太古旧的缘故，或者那秉持的义气过于狭隘了……

　　这里头孰是孰非，道道可就深了，说书的懒得跟这一茶馆儿的人啰嗦，即或说了，他们怕也不能明白，于是就捡了个便宜办法说项。

　　“各位，各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且听我漫漫道来。这并非是小人本事不精，又或者不能与时俱进，更不能有那反人民反群众的意思。众位且看那西洋童话故事，一上来不过都是公主王子；再看那些个旧戏文里，何处不见佳人倩影、公子多情。各位需理会，这些个公主王子公子小姐，不过是演戏的傀儡和摆布的偶人，就是借他们说个故事。再则说了，在各家的屋顶下，谁又不是主人公主人婆，谁都有眼里的佳人，心上的公子，至于她其实是隔壁的翠花，邻村的王二麻子，又有什么打紧。你是我的公主，我是你的王子。这就是说个事儿，各位只需听这里面往来真不真，道理对不对也就是了，众位说呢？”

　　众人一听，深觉有理。谁没青春年少过，那皇帝老儿建了千秋基业，咱不也曾制住过疯牛，当过全村的产粮冠军吗？当年那孩子他妈，也骚得厉害，心里惦记着这样那样的，后来还不是乖乖的跟咱过了一辈子？

　　总之，众人是听进去了，心里还颇好受，其实，比起那什么大众史学，说书先生这招数，才真得“大众”之精髓，不仅历史是咱大众创造的，即便那宫廷庙堂上的事儿，也不出咱田间炕头的道理，众人觉得这说书先生果然上道，必定是本城最好的说书先生，说的一准儿没错，明天还得来听，真学不少东西，自己要是落下了，该叫孩子他妈笑话了。

　　说书先生成功的化解了书场里的危机，如同以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好手段镇压了一次暴动。心里也很是满意，觉得自己这些年的书不算白读，不算辛苦，毕竟比这些个贩夫走卒见识高明些，很能处理些场面，否则，要是也像东城那说书的，被杯子果子砸的满头包，抱头鼠窜的话，这饭碗儿是再也端不住的了。

　　听书的心里很美，说书的心里也很美，一时间，书场里一片其乐融融，连屋外蔓延进来的雾霾也似乎看着起了粉红色的泡沫。

　　有人给叫了好，有了就催着说书的赶紧再往下说……说书先生摇了摇扇子，用白帕擦了擦额头的汗，颇拗造了些身段的幽幽拍下了手中那块儿方寸止语......从此，西城这家书场，再没人要求与时俱进，再没人啰嗦过为啥成天美人名将、公子佳人。只有这说书先生心下嘀咕：我倒是心里知道几段真故事，那小厮爱上了婢子，有一对儿后来生了七八个孩子，有一对儿被棒打鸳鸯转卖他家……可是我说了，何人要听呢？

　　这说书先生学识不精，最好断章取义、胡拼乱凑，不过是小小有些手段儿，颇能糊弄着这些聚到书场来图个乐的市井中人，那些乡下进城的土人，那就更不在话下。舌上莲花，句句风云，过往那些，一桩桩，一件件，在这书场里，一路演义而起，样样得落停，人人有判词，世间终有个“义”字把着，一场终了，一口气总可以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