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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噩梦(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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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奚回到卧室,把自从她醒来就被严重分散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在她来到这个陌生世界的起点。
她环顾着四周,粉嫩嫩的漆料把墙壁刷得极其可爱,田园式的公主床简直柔软蓬松的不像话,“豌豆公主要躺在这张床上,就算下面铺满了豌豆,她也会一觉睡到大天亮,而且还不嫌硌得慌。”林奚狠狠地用手戳了一下那张几乎要使整张床蓬起一个向上的弧度的天鹅绒被子。床裙那厚厚大大松松散散富有层次又不失清新的花边柔美地垂在毛绒绒的地毯上。光脚踩在上面,就像冬天踩在雪地上似的。要说起材质,林奚可以立刻想到在澳大利亚那平坦的大草原上羊羔在奶声奶气地咩咩叫着。
“凭我的直觉,原来这间屋子肯定不是被打扮成这样。”林奚一屁股坐在床上,完美的弹跳力差点让她有一种直冲上天花板的错觉。
“小姑娘家家的,‘可爱的公主风’吗?”林奚突然嗲里嗲气地说,马上又翻了个白眼儿,没想到自己能把声音装的这么尖细。“矫情。可惜,不是我喜欢的。”
林奚站起来,在卧室里慢慢地来回踱步。
“不过,还是多亏这一家人好心,把本应是命归西天的天涯沦落人的我弄成现在不仅保住一条小命,还有吃有住,倍儿受关心。林奚你啊,是不是过去十几年活得太不走运了?”林奚笑着叹了口气。
林奚走到桌子前,拿起了她的包,开始有意无意地翻起来。
“你还在啊。”林奚从包里掏出一本日记本,看起来很陈旧的样子。磨砂仿皮质的封面在被水浸过后更显有一种厚重的历史感,深咖啡色的面儿上只用复古式花体英文烫金了“DIARY”这个单词。原本紧紧绑住厚厚的一大本日记的皮绳现在也已松松散开,毫无生气地挂在本子上。
林奚经过一番犹豫后,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它。
本来光滑平整的纸张现在皱皱巴巴的,就像老妪手上落叶般的皮肤。有几页还粘在一起,有几页还没完全干。
日记的三分之一都被林奚那漂亮但绝不秀气的字填满了。林奚一页一页地翻看着,黑色的墨迹微微渲染开,但丝毫也模糊不了林奚的眼睛。
当翻到她写的最后一篇日记时,林奚停住了。
最后留下的时间是7月20日,只有云、雨、风的灰暗的星期五。
“我们走吧,一起。”林奚突然停住脚步,一脸笑容地看着身旁的胡璨宇。
“什么?”胡璨宇撑着一把其中一支伞骨已经折断了的淡黄色的伞,满眼疑问地注视着林奚那双会说话的眼睛。
“就是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啊,我们俩。”林奚踮起脚尖,用手指接住了挂在他脸颊上的一颗透明的雨珠。
“你不是说,要带我出去玩儿吗?我们就到你给我讲过的那些地方,我要走遍胡璨宇喜欢的每一处角落,每一处。”林奚还没等说完就“噗哧”一下笑出了声。
林奚只要一笑眼睛就会弯成两弯新月,而他认为,能看到她的两弯新月,就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事。
“但是,不是现在啊林奚。”胡璨宇看着林奚的笑容,心里却快乐不起来。
“傻瓜,当然不是现在。”林奚淘气地打了他手臂一下。
还没等胡璨宇心里的那块石头落地,林奚又踮起脚尖,在他耳旁轻轻地说,“是这个星期六。”
没办法,面对着这个身高足足比她高出一个头的男生,林奚只能老是踮起脚尖。
“这个星期六是7月21号。啊,时间过得可真快,现在已经整整一年了呢。”林奚的笑声在雨中弥漫,回荡在窄窄的小巷中。雨水顺着斜斜的屋檐往下流,流过斑驳的墙面,滋润着深绿的青苔,把石板路冲刷的光滑如镜,湿了他们的鞋子和裤腿儿。
胡璨宇没有吱声,似乎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他把目光从林奚脸上移开,低下了头。
“走吧。”他换了副轻松的表情,不过是那么的不自然,谁都可以在前一秒钟从胡璨宇脸上读到犹豫不决但实质上是持否定立场的意味,除了林奚自己。
他迈开步子,加快速度地向前走着。林奚只能跟小跑似的以便跟上他的脚步。
雨水啪啪地打在那把坏了伞上,包围着在雨中深一脚浅一脚溅起朵朵水花的他们。在本就不大的雨伞下,他把三分之二的荫蔽都留给了她,自己就像被劈成了两半,另一半暴露在雨中,早就湿透了。他蓬松的头发上落满了晶莹的雨珠,就像蓬勃生长的菌丝。
他那双比流过她外婆家的那股泉水还要清澈的眸子只注视着她,他只想默默地用眸子里蕴含着的温柔来呵护她。
林奚见到他的第一眼时,就觉得他的眼睛像夏天里流过外婆家门口的泉水,清凉凉的,而且清澈的没有一点杂质,似乎可以从这里读到他心底的一切想法。
“好了,你进去吧。这几天下雨,别着凉了。”他把伞递给林奚。
“伞还是……”还没等林奚把话说完,他就转身跑开了。
林奚站在屋檐下,看着那个湿漉漉的背影离她渐渐远去,傻傻地笑起来,手里转动起那把淡黄色的伞。
林奚把日记被写满的三分之一并在一起,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哪来这么大的力气把它们一次性撕扯下来。
这一次,是干干脆脆、彻彻底底的把去年7月21号到今年7月21号为止的记忆撕碎了,同时也撕碎了那次没有结果的等待,以及那个分不清泪水和雨水,白昼和黑夜的星期六。
林奚坐到桌前,手上不停地玩弄着日记本上的皮绳,最终将飘散已久的目光转移到窗户上。
窗户上挂着半白透明还带着蕾丝花边的帘子,隐约地遮挡住窗外黑黝黝的夜晚。
林奚突然放下手中的皮绳,好像想起了什么。她小心地拉开了抽屉。
“怎么都是空的啊?”林奚挠了挠头发,“找到了!”当林奚拉开第四个抽屉时,看到了一支钢笔。
她把钢笔拿起来,发现里面恰好注满了墨水。
这次,林奚只在她的日记里写下了这样一句话:就这样再见吧。和你们,再也不见。
林奚合上了日记本,用皮绳把它牢牢地系好。
林奚把钢笔放回抽屉里,与此同时,却发现抽屉里还放着一张发黄的老照片。
林奚把那张照片拿出来,放在灯光下,细细地端详着它。
照片上有一个女孩,穿着学校的制服。“这小姑娘挺漂亮的嘛!”林奚看着那个女孩比例完美、无可挑剔的五官,顿时心生羡慕。
她就像个芭比娃娃一样,卷曲而浓密的头发直垂到胸前,立体的轮廓让她立刻想到了木山。
她手上还抱着一个布娃娃,那个布娃娃的眼睛还是用两个不一样的纽扣缝上去的。“ 等等!”
林奚脸上突然浮现出一抹诧异,她缓缓地扭过头去,看向床边椅子上的那只布娃娃。
林奚突然心里一沉,又拿起了照片。”呼~不一样不一样。“林奚深深松了一口气。照片上的布娃娃没有嘴巴。
“怎么……”林奚拿着照片的手透过纱布依稀能感到照片背后正冒着黏糊糊的液体!
林奚把照片翻过来,”啊!“她惊慌失措地把照片掉在了桌子上。
对,一种暗红色的黏糊糊的液体正在从照片里冒出来,而且是按一定的纹路冒出来,隐约形成了一个个文字。
“欢迎来到月牙镇,有去无回,不要后悔。”液体就像流汗似的从照片里面往外冒,还飘着一股腥味,最后逐渐凝固,形成的文字显得愈发狰狞恐怖。
林奚倒吸一口凉气,半天才从嘴里挤出一个字,“血。”
一阵凉风突然吹开了窗帘,林奚好不容易扭动僵硬的颈部,慌忙向窗户那里看去。
在昏暗灯光的反射下,林奚看到了一个惊恐的轮廓,一身白裙,五官都快要纠结到一块儿去了。她的一只手上还绑着纱布。
但是,不止有她自己。
在她身后,有一个渐渐清晰的身影。那,应该,不,的确是一个浑身是血,长发把脸部遮住的女人。
她朝着林奚走来,伸出了那双血肉模糊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