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连城》安天照

2、第二章 御氏

　　庆地，玉人城。阳光照射在厚重的白色积雪上，反射出一片刺目的白。

　　城门楼上响起低沉悠远的牛角号声，城内的百姓闻听声响全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刚刚还喧嚣吵嚷的云街霎时沉寂下来，原本走在道上的行人也都纷纷闪避到两旁。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众人就见城门处大队身着黑甲的兵士正往城内行进。

　　“听说这次王爷又打了胜仗呢！”人群中有人小声说道。

　　“可不是！”身边的人连忙回应，面上是掩不住的喜色，“听说高地族的首领也战死了，这回看那群野人还如何张狂！”

　　“真的？首领也战死了？你怎么知道？”更多的人参与了讨论。

　　只见刚刚那人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仰起头道：“我舅父魏坤是世子殿下的亲随，早先已往家中寄过书信，我自然知晓。你们知道吗，这次正是世子殿下一箭射死了高地首领，立了头功！”

　　四周百姓一听全都啧啧称奇，庆地人于舞象之年参军作战已非奇事，可像庆王世子御此方那样每遇战事均立奇功的却难得一人。

　　眼下队伍已行至中军，为首一人正是庆王爷御君琰。他身后紧随着两名黑胄武将，左侧□□骑着白马的武将身形高大魁梧，浓眉宽额，目若朗星，一身威武之气，与庆王爷长相极为肖似，正是御氏长子御光。

　　而右侧单骑黑马的武将身形与前面两位相比之下显得有些瘦小，她面若冠玉，鬓如刀裁，一双凤眼两弯剑眉，真真俊的不似北地之人，大概只有她深灰色的眼瞳才能昭示她御氏世子的身份。
　　这边军队才一进城，便早有传令兵将消息带到了庆王府。

　　“舅母，是麟儿回来了吗？”说话的女子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眸若明珠，唇如激丹，与身上穿着的海棠红九重织锦罗窄裉袄衬的相得益彰，更显娇媚无比。

　　“刚刚内侍传话，大军凯旋，再等一阵子麟儿就回来了，”说话的美艳妇人，正是庆王妃连少鸾，她伸出食指轻点了少女的鼻尖，嗔笑道：“瞧你这一副猴急样儿。”

　　“都要怪臣，平日里惯坏了她，才如此不知礼数。”一边跪坐在矮几前，头戴兽皮束髻冠，一身月白常服的女子笑道。

　　“噫！长英这是说的哪里话，”连少鸢笑道，“蓁儿是珈郡主和你唯一的血脉，郡主去的早，这孩子幼时便一直养在我身边，与麟儿本就比旁人亲近许多。”

　　连少鸾刚一提起珈郡主，管长英不禁黯然，她原本是军师祭酒，与庆王戎马半生。妻子病逝时候，她正在破云岭与蛮族交战，连最后一面也未得见。

　　此后她辞去官印，庆王无奈只得重新任命她为王府长史，执掌文事。

　　“郡主已是走了这些时候，你便宽宽心吧，还有活着的要你好好记挂呢。”连少鸾见她满脸神伤，便开口宽慰，话音刚落便见门外掌事进来禀道：“世子殿下回来了！”

　　当下有几个丫头连忙挑起门帘子，便见门外走进来一个年轻女子。只见她头带黑羽宝珠冠，额覆镶宝玄狐袹首，身穿缂丝玄鸦大红羽缎通袖袍，腰间系着墨色长穗缀金云丝绦。

　　“母妃，女儿回来了！”来人正是世子御此方。

　　“快到母妃这来，让母妃瞧瞧。”连少鸾说话间已有侍女上前伺候御此方脱下黑灰闪缎貂鼠里子的鹤氅。

　　御此方三两步走至近前，膝身跪在自己的母妃身边。连少鸾连忙双手捧着御此方的脸仔细端详着，末了微叹了口气，道：“麟儿瘦了。”

　　“却壮实了！”御此方笑着握住母妃的手，“女儿这次跟着父王见识了高地风光，还给您带了东西回来。”说着伸手从袖间掏出一只沉香色的香囊袋子来交予王妃。

　　连少鸾接过香囊袋子瞧了瞧道：“上面绣的图案像是梼杌。”

　　“母妃好眼力，正是梼杌。高地人敬畏梼杌，将它作为神物图腾。高地的武家更是对其崇尚无比，每每出战，家里人总要绣了梼杌的袋子送给战场上的战士保平安。这是女儿从高地首领身上翻出来的，特意献给母妃。”

　　“麟儿如今真是长大了，还知道惦记着母妃。”连少鸾微笑道。

　　“臣听闻殿下这次在战场之上诛了高地首领，又建了头功，当真是英雄少年。”管长英看着御此方，眼中也是掩不住的喜色。御此方是她看着长大的，看她出息管长英心中也颇为欣慰。

　　“姑母谬赞了，”此方转过头，管长英既然娶了她姑姑珈郡主，她自然也要唤其姑母，“原就是众将士们的功劳，诱敌深入使他钻进了套，只是教我占了彩头罢了。”

　　管长英也不反驳，她一直都欣赏世子从不自矜其能，善推恩于人，对于日后做好一方之主，这是极强的助力。

　　“瞧瞧，光是我们在这里来去言语，倒把蓁儿给忘了。”连少鸾轻笑着道：“麟儿，自打你出征，蓁儿便每日茶饭不思，盼着你平安归来呢。”

　　此方起身走到管蓁儿身边，膝身落定，轻唤了声：“蓁儿。”

　　管蓁儿抬起头看着此方，眼圈泛红，眸中渐起薄雾，说道：“你回来了便好。”

　　还未等此方答话就见门外掌事匆匆来报，道：“世子殿下，王爷召您和长史即刻去前厅议事。”

　　“怎的这般急，麟儿这才刚回来。”连少鸾闻言不禁皱眉。

　　“回王妃，听说是长乐来了大梁使臣。”掌事恭谨地回道。

　　“大梁使臣？！”连少鸾一听不由得向前探了探身，“你可知是为何事前来。”

　　“奴婢也不知晓。”

　　看着母妃脸上仿佛蒙了一层阴影，她急忙宽慰道：“母妃，还有姑母与我一道，女儿去去便回。”

　　连少鸾抬眼望了下管长英，二人目光交汇，她眼中的忧色让管长英心中暗自讶异。王妃乃人中豪杰，极具胆识，从来临危不乱，如今怎的露出如此忧色。

　　门外又有丫头来催，此方与管长英只得匆匆行至前厅正堂。二人刚一进门便见坐着满屋的王府重臣，连着长子御光也在左席为首。临着庆王主位的右下手还独独添置了一桌，临坐之人的服饰与北地不同，看样子他便是大梁使者。

　　概是畏惧北地酷寒，使者身上还披着狐皮大氅，他一见御此方进门连忙起身行礼，恭敬道：“下官陆永年，见过庆王世子殿下。”

　　此方见状微微一笑，走上前去，亲手扶住使者的手肘，温声道：“长史大人无须多礼。”

　　陆永年顺势起身，心中有些惊讶，没想到这藩王世子竟识得自己这个小小官吏，却道：“在下小吏，如何担当得起殿下一声大人。”

　　此方笑的越发和善，“长史长随国君，通晓百家之事，是出名的能臣，自然担当得起。”

　　二人在众人的目光下交相对视，陆永年只从她的目光中看到一片沉静。

　　梧桐殿中。

　　自从听闻有大梁使者前来，此方亦被召到前厅，连少鸾心中便如石投湖心般，波澜难平。她虽在当年出嫁庆地之时便与崇云女帝断了关系，就连哥哥也铁了心不再联系，可她仍在长乐插有密探。

　　当年崇云女帝萧毓尚未得势之时她便已有眼线安插在长乐，当时那样做是她一心想要扶萧毓登基，而秘密安插的，就连大哥都不知道。毕竟她在一些事情上存了私心，可她那时没想到世事变幻无常，她竟然成为一颗棋子，远嫁庆地。

　　密探虽是照旧传来消息，她却不再关心。她知道萧毓病重，知道苏家外戚野心勃勃，也知道连家眼下的危险境地。可是这些从她成为庆王妃的那一刻便于己长决了，她不想再插手，却不想有人主动招惹她。

　　“舅母，您还好吗？”管蓁儿看着连少鸾面色发白，心中焦急，不安地问道：“是麟儿要出事了吗？！”

　　还未等连少鸾回话，二人便见掌事急匆匆地进到殿中，慌忙道：“王妃，前面传过话来，大梁使者此次前来是宣旨召世子殿下入宫的！”

　　“什么？！”管蓁儿闻言面无血色，身子摇晃着后退了两步，若不是有侍女眼疾手快，便该直接摊在地上了。

　　“舅母...”众人的目光亦随着管蓁儿望向连少鸾。

　　却见她背对着众人，独自立在长案之前，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