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托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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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三年冬，大梁帝都长乐一片愁云惨淡，全城笼罩在阴沉之中。
“这窗外黑云压城，二小姐却兀自快活，还有心情在这里游戏。”说话的男子倚在门边，眼睛望着八宫戏的棋盘。
连东云闻声抬头，停住了下棋的手，道：“先生今日来迟了。”说话的声音冰冷，不泛一丝波澜。
“太尉府中议事，一时耽搁了。二小姐勿要见怪。”孟言看见连东云那张脸的时候还是不自觉地移了视线，这么多年了，他仍然不能习惯。
孟言的举动虽微却难逃连东云双眼，她面不改色，这件事情她早就习以为常了。
连东云乃是逆生之女，母亲产下她后便失血而死。她双眼天生一只清明，另一只泛白浑浊。下人们干活的时候总能感觉到她森然的目光，可回过头去看的时候，却搞不清楚她到底在看哪里。时间久了，府里便上下议论，说她是不祥之子。
后来她日渐成人，便独自搬到了偏院横云馆居住，平日里除了陪伴她的两个老奴、奶母外便只有孟言频繁出入这里。连东云不念私塾，她父亲便为她请了孟言做先生。
今日他比约定好的时间晚上了半个时辰，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外祖父近日频频召人议事，怎地这般耐不住性子，舅父为何不进言。”
孟言一听连东云唤他“舅父”脸色便沉了下来，冷声道：“我姓孟，不姓张。”
连东云闻言“嗤”地笑出声，话音却愈发冷凝，“眼下舅父姓什么又能如何，张家若是倒了，你还能独善其身吗？”
太尉张昭膝下只有一女，便是连东云死去的娘亲。他私通罪臣之女生下的孟言，如今已成为张家唯一的后人。
孟言心中对此事自然了然于胸，可当年若不是张昭将他们母子弃如敝履，他娘也不会害病惨死，自己也不会受尽世人白眼，他怎能不恨！可眼下危急关头，性命攸关的大事，却也不能由得自己胡闹。
“我劝若是有用，今日也不会迟到。老头子自恃兵马，哪里肯将东宫放在眼里。”孟言轻叹了一声，又道：“少鸢可说了什么。”
“舅父与爹爹同朝为官，自然该比我更清楚。”连东云起身走向窗边，一眼望入满园翠竹，这都是她爹爹吩咐人特意为她植的。
“太尉府这几次议事他都借口不来。老头子脸上虽然看不出什么，心里想必是气极了。你知道的，他一直都很倚重你父亲。”
孟言见连东云没有反应，寻思片刻，便想着下一剂猛药：“若是东宫得势，太子年幼，皇后怎么会放过连家上下。”
苏家与连家不合，朝堂之上无人不知，若是太子登基继位，连家必死无疑，孟言说的话不无道理。更何况张、连两家姻亲相结，祸福相依，孟言也是为了自己，才想早些探明连少鸢的意思。
连少鸢这个人，平日里沉默寡言，心思教人怎么也猜不透，孟言知道他待人凉薄，却惟独对自己的小女儿极为疼惜，眼下也是想透过连东云套出些话。
“皇储之位，岂能容得我们这些旁人置喙。舅父以后开口可要仔细斟酌清楚才好。”连东云心中自然明白孟言话中之意，可她却不动声色，教人摸不透她心中的想法，“东云身子乏了，今日就请舅父先回吧。”她话中之意虽是撵人，却一口一个“舅父”的叫着，让人发作不得。
孟言知道连东云年纪虽小，城府却深，她如今不开口，自己也没有办法套出话来，心中虽是气恼眼下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起身告辞。
透过窗子看着孟言渐行渐远的身影，连东云慢慢回转过身，心中暗想，“爹爹自然不会如外祖父那般明目张胆地聚众议事，可他却连丁点小动作也没有，倒真是有些想不清楚。若真是太子登基，爹爹可是胸中已有谋划？”她心中想着，眼睛看向玉石棋盘上玩了一半的八宫戏，她又重新坐回到棋盘之前。
自从爹爹教会她八宫戏后她便总是自己和自己下棋解闷，虽然她大哥连东卿和舅父孟言也都会些，却都不是她的对手。
之前这棋盘上的最后一手被她下到了乾九之上，眼下她拿起白玉棋子，寻思片刻，便将子落在了坤六位上。
坤六乾九，以柔制刚，连东云的目光一时间凝在棋局之上若有所思。
窗外渐渐飘起雪花，这是帝都长乐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大片的雪花随西风烈烈飘摆，大有卷地横行之姿。
乾元宫前的守卫老早便看到了皇后的凤撵朝这边来，女帝身边的内侍急忙迎将上去。
“娘娘来看望皇上，还不速速前去内宫通禀。”说话的是皇后苏玉婉身边的掌宫侍女倚凤，只见她一双细眼上挑，面色如霜。
内侍一听连忙跪下叩首，话音有些颤抖，“娘娘，皇上吩咐过了，她谁也不见。”
“你说什么...！”倚凤双眸一立，正要说话，却听凤撵之中传来幽幽女声，道：“皇上身体如何，太医都说了什么。”
内侍急忙回道：“回娘娘，太医说皇上还需静养。”
“宫中可有人随侍？”
内侍一听皇后这话，额头上早有豆大的汗珠滚了下来，“回娘娘的话，司农大人正在宫中随侍。”
倚凤一听更是眉间深蹙，紧张地回头看向凤撵，半晌，皇后的声音再次响起，“既然皇上圣体无恙，本宫便放心了。倚凤，咱们回宫吧。”
内侍听闻连忙叩首，口中高呼“恭送皇后娘娘！”等他瞧着凤撵渐渐离的远了，这才赶紧站起身子，快步往乾元宫中走，一路来在了内宫东暖阁外。
“皇上。”内侍站在门口轻声唤道。
“进来吧。”暖阁中传来的女声有些沙哑无力。
内侍垂头进去，跪在女帝床前，入眼的是司农大人的粉底朝靴，他轻声回道：“刚刚皇后娘娘来过了。”
暖阁中的气氛停滞片刻，就听见女帝咳嗽了几声，有气无力地说道：“传陆永年到东暖阁中见朕。你下去吧。”内侍领命谢恩起身，垂着头退出去，仔细掩上了门。
阁中的床榻之上，女帝面色苍白，斜倚着金丝玉枕，一阵苦笑道：“你瞧瞧，我还没死，她便这般急不可耐了。”
“娘娘只是关心皇上，所以才来探视。臣以为是陛下多心了。”
“你不用替她说话。”
“臣只是说出心中所想，这是为人臣子的本分。”
“本分！本分！”女帝的脸沉下来，“少鸢，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连少鸢最怕她说这个词。昨日之日不可留，事已至此，他们之间哪里还有以前。
“我知道你还在怨我把鸾儿远嫁庆地。可若不是为了大梁，我又何尝舍得！鸾儿她是我这一生中最珍爱的人。”女帝眼中晶莹，似有泪光闪烁。
她不称自己朕，不称自己寡人，在连少鸢面前她只说我。
其实连少鸢心里又何尝不想念他们一起在凉地时候的日子。那时候她不是皇帝，他也不是臣子，两个人总是带着鸾儿一起上山打猎游玩，活的自由快活。
后逢朝中政变，他们兄妹二人领兵平乱，一路将她送上了皇帝宝座。连少鸢心中知晓她与妹妹情投意合，自己心中虽是爱慕女帝，可为了两人的幸福，他甘愿默默守护。
他本以为一切到这里就结束了。可后来发生的一切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和控制。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妹妹远嫁藩王，看着苏家女子入主后宫，看着她们生下太子。
皇位横亘在他们之间，失去了以前，也没有了以后。
“关于皇储...”
女帝话还没说完，就被连少鸢打断，“陛下身体只是微恙，更何况东宫还有太子在，陛下...”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你不用安慰我。”女帝抬手打断他，接着道：“我只有仪儿一个孩子。他是不是做皇帝那块料，我心里最清楚。更何况，他娘是苏家人。我不放心。”
“皇上。”门外又传来内侍声音，“长史陆大人到了。”
“进来吧。”女帝话音刚落，就见门外走进一身着素白朝服的长髯男子，一双星目灼灼有光，正是长史陆永年。
只见他进得门来对着女帝扣头便拜，口道：“臣陆永年参见陛下。”
“陆爱卿来的正是时候，且先在一旁稍候吧，朕还有两句话要和司农大人说。”女帝微微笑道，“少鸢，我们自幼相识，后又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你的才能强我数倍，我心里有数。”
连少鸢闻言心中一惊，猛地抬头看向女帝，“皇上！”
女帝伸出手一把拉住连少鸢的右手，一双眼死死地盯着他，“他日太子继位，能扶便扶，若他资质愚钝，不可堪当大任，君可取而代之！”
“陛下！臣万不敢当！”连少鸢连忙起身叩首，“臣自当竭力辅佐太子，绝无二心。”
屋中气氛霎时凝固。暖阁之外，风雪骤狂。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托孤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