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非X卢瀚文]华山畿》森犀

13、蜃气景

　　金红色的朝阳在千万重绚烂的云霞里冉冉升起，喷射出蒸腾阳光，照耀得一切明彻鲜亮，生机勃勃。
　　银芒闪过，邱非收式，战矛划过的地方，击起震天水花，明亮晶莹。
　　每日天光熹微之时，他便开始了早炼，这是从初习武时便养成的习惯，多年来，只要下得了地，他便从无一日懈怠。
　　水声清凉，他回头，却望见落下的水幕后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孔，正凝眸看来，眉目俊俏烂漫，若论明丽，更胜朝阳三分。
　　小卢？
　　邱非眉梢一扬，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今天起得早，到处逛逛呀，卢瀚文笑着回答，继而赞叹道，小邱你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邱非却板起了脸，讨好我也没用，你该多静养，不要到处乱跑。
　　为着卢瀚文闲得坐不住，伤口刚好便冒冒失失地跑出去乱逛的事，安文逸可是好好数落了他一番，乔一帆夹在中间打圆场，向来护着卢瀚文的邱非这次却站在了安文逸那边。
　　可是一个人待着真是很闷嘛……卢瀚文吐了吐舌头，而且我的伤绝对已经好了！完全没问题！他拍着胸脯打包票的样子，看在邱非眼里，叫人暗暗失笑。
　　只是想到未来种种，他心中又转过许多念头。
　　真的不想再待在这里了吗？
　　卢瀚文本想点头，然而看邱非神情，犹豫了一瞬，小心翼翼地说，也不是啦……只不过小安太担心我，不准我随便走动有点无聊……其他还是很好的，大家都很和善，小乔还总是找东西给我玩，他像是又想起了什么，霎那间眉飞色舞了起来，还有小宋啊！他说会再弹琴给我听的！
　　他和宋奇英这样投缘，倒是让人始料未及，可是，邱非静静地注视着卢瀚文眉目间飞扬的神采，这样一个人，也没有多少人能硬下心肠拒绝他吧。
　　嗯，邱非淡淡应道，他为人是很好的。

　　又是这样。
　　卢瀚文想，他注意到这一点很久了，每次提及宋奇英，邱非眼中便会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其实他掩饰得很好，但是卢瀚文就是能够轻易察觉。
　　——若是喜欢一个人，怎么会不把他的喜怒哀乐放在心上呢。
　　小邱，卢瀚文忽而一笑，道，你说你有一件想做的事情，对吗？
　　邱非沉默了一会儿，颔首回答，没错。
　　那，等你的事情了结，要不要来蓝雨阁玩一阵子呢？
　　卢瀚文望着他，琥珀色的瞳孔甜美明亮，蓝雨阁很好玩的哦，阁主黄少和各位前辈都是特别好的人！我们还可以去逛海市，看醉龙和醒狮，潮州的灯会可漂亮，瑶族姐姐们的长鼓舞也好热闹，早茶最棒啦！你一定要尝尝莲祥楼的艇仔粥！鲜得不得了现在想起来还会流口水————
　　他一打开话匣子就收不住，叽里呱啦把整个蓝雨阁并岭南远近都夸了个遍，末了笑盈盈地看邱非，重复道，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所以，你要不要来呢？

　　邱非默默听着，卢瀚文噼里啪啦的话语，就像盛夏里叮叮咚咚打在宽阔荷叶上的白雨珠，急促而又清脆，他是池子里红尾的锦鲤，在墨绿的水底禁锢了那么久，终于还是缓缓地浮上了水面，游弋之间，呼吸着水里那久违的清新气息。
　　而卢瀚文望着他，神情那么专注和明亮，眼底却潜藏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害怕被拒绝的忐忑，邱非原本坚冷的心也因之柔软了下来，他双唇方启，我——

　　一阵惊天动地的轰鸣蓦然炸响，烟尘滚滚，吞没了所有未来得及出口的言语。

　　悬在半空里的赤金色圆珠蓦然碎裂，内中粘稠滚烫的铜液溅落，将玉盘污染得斑斑点点。
　　宋奇英心中一惊，他住的是主院，屋内西向壁上轮转着一副十八星野图，做得精致异常，闪耀璀璨，圈圈相联，栩栩如生，然而那却不止是一件耀眼的装饰，同时也是整座别院重重阵法的枢纽之所在，眼下阳乌坠落，则昭示着阵法被破；
　　是谁，宋奇英一面整衣而起，一面处变不惊地冷静思索道，能够攻破此地阵法，必是大敌。
　　他推门欲出，却见斜刺里飞来一道符咒，正贴在雕花的门扉之上，瞬间使之重逾千斤。

　　你要去哪里，盖才捷从院外走来，波澜不惊地发问。

　　宋奇英站在原地，沉默了一瞬后，回答道，有敌来袭。
　　我记得我跟你说过，这半年之内，最好不要动真气，盖才捷语调冷定。
　　宋奇英却不再做声，然而迎上盖才捷的视线，他的神情依然沉静，却坚定如磐石，不可撼动。

　　盖才捷在心里叹了口气，语气却同样无丝毫松动，只道，你体内鬼蛊已被拔除十之有八，剩余鬼气虽有我的符咒压制，仍然凶险，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让前功尽弃。

　　我不能让你去冒这个险——既然，我已经代表虚空，接下了为你续命的任务。

　　他的眸色很深，宋奇英却能清晰地看到，在他说出虚空两个字时，一种深邃的紫色从他眸底渐渐蔓延而出，仿佛应和着那种改变，他自己的四肢百骸里，也升腾起异样的热度。
　　不用亲眼看见，宋奇英也知道，自己的皮肤上已经浮现出了蜿蜒的深紫纹路。

　　那是契约。

　　能让原本注定活不到成年的他，现在依然好端端站在这里的契约。

　　我很感激你的好意，宋奇英慢慢地说，但这一次，只有这一次，他恳切地望着盖才捷，请相信我，才捷，这是最后一次了。

　　——我能为邱非做的，能弥补过去伤害他的，最后一次。

　　盖才捷看着宋奇英，从见他的第一面起，这个人就一直很冷静，即使明知道黄泉就近在咫尺，即使怀抱着对人世深厚的眷恋，即使面对着那落差下的种种折磨；
　　他依然如此冷静，坚定，高洁。
　　最初吸引他的，就是那宛若止水的眼神吧。
　　在驱魔人不为俗世皮囊所惑的眼里，纵然被丑陋的鬼蛊所拘束，侵蚀，那面对死亡的威胁依然疏离而自制的魂魄，仍旧是他从未见过的，坚强和美好。

　　可是那并不是你的错，盖才捷说，我知道你，霸图堡之前从未公开过你的存在，是出自你自己的要求，因为你不希望注定早逝的自己动摇所有人对霸图堡的信念，而同样的理由，才是你当初跟邱非一刀两断的真相罢。
　　——你不想他为你的死难过，为此宁愿先行与他决裂。

　　别说了，宋奇英打断了他，他一向隐忍的眉宇间，居然现出了明显的情绪波动，话语间也多了一丝压抑着的不稳定气息，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我已经打定主意以后再也不想多余的事情了，如果邱非原谅我，我会很高兴地做他的好友——
　　你做不到，盖才捷抬手，抚上了自己的胸口，随着他的动作，宋奇英也感觉到胸口处躁动的热意；
　　我是唯一一个与你命格相通的人，所以我才能为你祛除鬼蛊，现在又有了这个契约，你的感情，再怎样压抑，我都能感受得到。

　　盖才捷带着一丝怜悯开口，也因此，我知道你心里那种深沉的悲哀和期盼。
　　他话音未落，宋奇英身上蔓延的深紫纹路蓦然一变，如上枷锁，令他再也无法移动分毫，他惊异地瞪着盖才捷，想说话，却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发出声音。
　　盖才捷走进他房内，移开床头摆放的玉镂金枝，壁后无声的现出一个密室，将宋奇英置于其中后，盖才捷又加上了几道封魔咒符，方才开口，如果感应到恶意，你身上的巽藏印会自动解开的。
　　他说，我不能让你去冒险，不过我也会尽力实现你的愿望，邱非那边，就交给我吧。
　　迎上宋奇英混合着焦急，谴责，和忧虑的眼神，盖才捷摇了摇头，不用担心。
　　他叹出声，况且，这也是为你好。

　　奇英，对邱非，你已无法自拔。

　　林敬言的别院依托山水而成地利，最外一层的屏障，便是一道天然的瀑布。
　　卢瀚文被邱非护在身后，而他们面前，天空仿佛被漆黑的闪电所撕裂，半明半暗，诡谲非常，而从缝隙中溅落奔涌澎湃的水流如银河倾斜，发出雷鸣般隆隆的水声。
　　卢瀚文头皮一麻，这熟悉的声响，令他无法控制地回忆起曾有过的惊险一幕，腹部本该愈合的创口，此刻竟也开始隐隐作痛。
　　邱非却仿佛无知无觉，手握战矛，径自警戒，然而眸子却明亮森寒，直视着裂缝尽头，那早已溶于骨血的乌光。
　　——却邪。
　　随着逐渐坍圮的阵法，水流也愈见增多，冲刷着原本鸟语花香的庭院，堆积起来，甚至溅湿了邱非的衣角，铿然巨响后，一个年轻高傲的嗓音从外传来；

　　邱非，你死期已至。

　　阵法全盘崩溃，光彩耀然而现，邱非冷眼注视着那声音的主人，手握却邪的孙翔，而他身边，是一些熟悉的面孔，身穿黑衣的，许多嘉世门人。
　　另有一抹缥碧的身影轻灵落定，负手而立，斯文地开口；

　　邱公子，小卢，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