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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二折 妙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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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长风楼二层,某处偏僻雅座外已堵满了人。
花严二人自然也跟着人流钻了上来,凭借着体型优势钻到了人群的最前端。
甫一从拥挤的人群中喘出一口气来,花宁忽然瞳孔放大,指着倒在地上的人,脸都憋红了却支支吾吾扯不出几个字来。因为突发事件而更加嘈杂拥乱的酒楼就快要吞没他的声音“啊啊啊,这个人,这个人是…!!”
猛地一下,花宁在刚要吐露出些什么的时候,他忽然感觉被人狠狠地一拉,一下子咽下去了刚要说的话,就又被辛还拽到了人群里去,一下子捂住了嘴巴,眼前忽然涌入辛还讳莫如深的眸子。
那时他的眼睛固然还是一双桃花眼,但确确然没了应有的桃花色。
“先别说。你等会。”
花宁刚才因为眼前所见所带来的惊慌,恐怖,害怕,仿佛在这一瞬间都得到了稍许的缓解。他以前从来没有觉得有辛还在身边是一件非常可靠的事情。可他毕竟还是不太能够迅速接受眼前的事实,“你也看到了,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你先冷静,先听我说。我问你,你看的出来,他是怎么死了的吗?”
“你你你你你......”花宁更是显示出几分无措,“你要我一个治病救人的郎中去验尸?不行不行不行……”
“去,你不想知道他怎么死的吗?”
“想,但是......”
“没有但是,嘴角流血,身上看起来没有明显伤痕。”
在辛还的威逼利诱之下,花宁又重新挤到人潮最前方,没理身后围观群众的眼神,端详了一下他的脸色,轻轻用手指撑开眼皮观察,左右又移了一移脸来察看,这些事做完后就速速退了出去。
他拽着辛还就往楼下外面跑,顺带在辛还的衣服上蹭了蹭刚刚碰过尸体的手,出门前差点还忘了此行的目的是要坑他一笔。
饭自然是没有心思吃下去了,两人走在喧闹的大街之上,看着四围毫无察觉这里面刚刚发生了一件命案的行人,他们的生活仍然按部就班地继续着,或紧张,或悠闲,对他们来说,也不过是唏嘘一番作罢了。
“我没研究过人死后该是个什么现象,知道的也不太清楚,不过,八九不离十了,应该是中毒致死。”
辛还忽然停了下来,目视前方,浑身弥漫出一种花宁几乎没见过的认真,“你没忘吧,刚刚上楼去的那个茶艺师。”
花宁望向他,郑重地点头,他们都知道,方才那个茶艺师身上必有猫腻,绝不会是什么无关大局之人。
辛还闭了闭眼,几不可觉地叹了一口气,“还是去通报一下黑楼的人吧,毕竟是他们的人。”
不久,圣贤庄教务楼一楼。
“你们说什么?”那个专管学生纪律的司业从一叠卷宗之内抬起头来。
“教务楼一位男司业,我们不清楚姓甚名谁,不清楚担任什么职务,在长风楼中毒身亡了。”
那司业顿了顿,大约是上了年纪,一时也没反应过来,“你们都不知道是谁,又怎么知道要来黑楼通报。”
两人一时语塞,想要反驳却又完全不知这句话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看他们就这么站着,那人方才停下了手里的笔,“知道了,你们两个回去吧。”
两人无话,花宁回了仁心居,说是想自己静静,辛还一时也想不出该干些其他什么,转身回了寝舍。
方一回到寝舍外墙,他忽见一个不太可能会出现在这里的人,负手直立,仰头对着秋日长空下已见凋敝的树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爹?”辛还出声。
前面那人转过身来,仍旧与他印象中的样子相差无几,持重而肃穆,而立之年却已经有了几分老臣的意味,只是辛还觉得他像是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可身上的风骨,的的确确还是那个朝堂之上面沉如水,处变不惊的兵部尚书。
“你去哪里了。”
“去外面吃饭了。”每次在这位手握重权的爹面前,他总觉得莫名胆怯,自从他入学进逢京前和他大吵一架后,这种无形的压力就变得越来越明显。
严呈秀忽然有些愠怒,“膳房的菜不好吗,没事跑到外面去又要做什么?”
辛还静默了一瞬,“我去的是长风楼。”
他试图从父亲的身上看出些什么,但他站姿,乃至于表情和眼神都没有半分摇动,“如今天下不甚太平,圣贤庄很是安全,以后尽量别再出去了。”
“你毕竟是我严家的后人。何况……记住了,你娘亲在盛安也很是挂念你,以后也不要再闹什么小孩子别扭了。早些回去吧,我只是到逢京公干,顺道来看看你,先走了。”
言罢,他转身,没走几步,却听见辛还的声音。
“如果父亲还是照之前所想,那也没什么好说的。还有,我在这里过得很好,交到了很多朋友。我也希望我在这里是辛还七,是阿七,不是你兵部尚书严呈秀的儿子。”他目光灼灼,紧盯着他的背影。
严呈秀面色冰凉,“是谁的儿子,不是你可以决定的事。”
然后,他转身即走。
辛还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逐渐化成一个不可捉摸的点,消失在了视线中。
忽然有风从北面吹来,吹得他不禁打了个寒颤。辛还抬头,只见悠悠的蓝天蒙着一层雾,阴沉安静。他这才想起逢京,原来早已入秋了。
黑楼司业在校外身亡这件事就像是一缕风飘飘然而至,却又如潺潺春水悄无声息地离开,在学生当中轰轰烈烈讨论了多日,最终也并没有掀起多么大的波澜。
当花宁经过圣贤庄的某一处时,他忽然想起,不久以前在这个地方他还见过那个司业。彼时他和同司的人有说有笑匆匆赶往膳房,那司业眉头紧锁,与他们擦肩而过,又不知道要去往何方。
于是他停在那里怔愣了许久,恍然想起来这样原本还真真实实出现在你面前的人,就这样死去了。
他没有阻挡时光的齿轮,也没有影响到历史匆匆而来的马蹄声。
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圣贤庄流传了很久的故事,说是好多好多年前,墨香殿有一位学生,因为压力太大从逢京城的堞楼之上跳了下来,在当时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风潮。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世间万物都有所预兆,每一件事亦有它所存在的意义,这世界由亿亿万万单一的选择构成,这些选择带来了现在,未来,从而形成了一只存在于天地间却又看不见的手,慢慢,慢慢地推动着,时间那只巨大的齿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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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情最大的余波就是长风楼被查封,官府给出的原因是这家酒楼的菜里通通添加了极少量的罂粟壳,自然触犯了东凉法律,于是那位司业暴毙身亡的原因似乎得到了很好的解释。所有尝过长风楼美食的众人都暗自后怕,幸好这家店被及时查封,也难怪那里的菜又贵又少,也害怕贵客天天光顾了。
不过,事情的端倪或许真的只有花严二人知晓了。不过这件事疑点重重,虽然这也可以归咎为两人心细,但总觉得,那茶艺师就像是预料到这酒楼会被查封,就像是——
完全没必要隐藏自己身上的疑点。
“差不多就是这样,嗯。”花宁单手托着腮帮子,今晚寝舍宵禁得晚,他跑来寝舍弑卫营人这一片区,郁闷地对着李忘川讲这个案情的疑点。
“那你怎么不去报案啊。”忘川啃着手指甲,对着眼前这道算术正纠结地紧,哪有心思管什么案情疑点。
“我也想啊,可是这事都官府都有定论了,长风楼也被封……”
花宁话说到一半被人打断,“惜卿啊,把你今晚算学作业拿给我看看啊。”
花宁狠狠剜了忘川一眼,回头看靠在床上丰神俊朗,圣贤庄一代传说,使得万千圣贤庄女性望之即犯花痴的言惜卿,正捧书端看,轻轻吐出一个字,“不。”
忘川一下子就泄了气,“老大,我错了,求求你给我看一眼吧,啊。”语气极为可怜可恨。
言大神瞥都没瞥他一眼,“懒得下床。”然后又翻了一页,气定神闲,悠然自若。
此时忘川想起来眼前还有一个人,愤愤回头,一甩手里的本子,“老子不做了,来,宁宁,跟我说说,你刚说的那个什么张司业暴毙,有啥问题啊。”
花宁吐血身亡。
一码归一码,当晚忘川和花宁讨论出来的结果是再探一遍长风楼,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线索。两人约好几天后小赦假圣贤庄北门见。再验尸也是没什么可能了,这是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事。
对于查封这事,忘川来之前说他自有办法,月黑风高,正是干坏事,呸呸,查案的好时候。两人换上暗色的便服,好匿在夜色当中。
到了长风楼,四围的门窗果然都被封得严严实实的,就算是用刀剑直接破门而入也的确不太好。
忘川拽了他的衣领,“来了。”
还没等花宁反应过来,李忘川已经拎着他几步轻功上了一层的屋檐,脚下的瓦应声响了几下,化作极小的回音回荡在市井之中。
花宁也不是没被他飞来飞去地带过,一开始只是因为突然离地受了点小惊吓,待缓过神来,只见身旁的人弯起一边嘴角邪邪地笑,以炫耀他的轻功——不过这一切的耍帅行为都要在无痕不在的场景下才显得比较有效。
忘川想得没错,官府封楼的时候一定是不会像他们一样飞上来把二楼的窗户给一并封得严严实实的。花宁尽量稳住自己重心,看着忘川从怀中拿出一把小刀,在窗边鼓捣了半天,没过多久,窗就“吱呀”一声开了。
花宁给他竖了个大拇指,等忘川先进去了之后,再够着他从窗户进了长风楼。
因为封的时间不长,楼内积的灰并不是太多,两个算不上蹑手蹑脚,也尽量在避免发出太大的声音。
“诶,你刚才怎么不提醒我,出事的好像不是这间屋子。”忘川上下打量了一下这间屋子,早就没了当初别致高端的景致,值钱的物事泰半是充公了,整间屋子在清凉月色下显得极为破落,只留下来一个花瓶孤零零地作装饰,不知是不好搬还是不值钱。
“啊,我哪知道,估计在这个方向,刚才都见你在撬窗了,撬哪个不是一样。”
忘川愤愤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你这个极度缺乏空间想象能力以及观察联想能力的人。”
“啊啊啊,什么东西。”花宁一下子被他一串乱七八糟绕来绕去的一句话搞晕。
忘川推开门,又回头来了一句,“言简意赅,死路痴。”
花宁马上凑了上去想理论一番,冷不丁又被他敲了一下头,“你干嘛!?”
“我听说,这世上有种人反应奇慢,被打到后要几年后才反应过来,我以为是你。”
花宁两天之内第二次吐血。
这嘴巴,还真不是一般的毒啊。
正当花宁泪流满面之时,忘川已经提溜着他出了这间包厢,走到二楼沿廊里去了。花宁左右端详了一下,带着他去到那间屋子。
花宁还有点审慎,毕竟深更半夜,还是死过人的房间,一时不大敢靠的太近。
忘川瞥了他一眼,刚想弯下腰试着开门时——
他只是轻轻碰了一下,门却吱吱呀呀,应声开了。
这声音在极度安静的长风楼内显得异常刺耳,亦非常恐怖。
忘川只是愣了一下,转眼想过来可能是查封的时候没得空来关上这一间,拍了拍身边吓了一跳的人,“没事,进去吧。”
两人进去,依旧是与刚才那一间相似的格局,气氛也相差无几,与花宁前几日来的时候并无多大差别,只是当时口吐一丝鲜血死在桌前的人没有了。
花宁在房间中央站着。其实他来之前也知道不会有太大的收获了,他自个人心里头认定,凶手就是那个蒙面的茶艺师,茶巾里很有可能就包着毒针,也许是趁着上茶的功夫即刻就见血封喉了。
不过,张司业为什么要一个人过来用餐?这倒不是不能解释,只是要茶,点了餐,卡的时间也正好......
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的谋杀。
忽然在那一边的李忘川倒吸了一口冷气,“花宁,我们先出去。这屋子有人来过。”
“什么?这屋子有人来过不是很正常?”花宁还沉浸在自己的推论当中。
“在查封之后,我们来之前。”
花宁一顿,心说不好,晚了一步,一定是真的漏了什么线索在这里。“坏了,大概是凶手回来灭迹了。”他愤愤地说。
“不,不对,进来的有很多人,我找到起码四个。”
花宁今晚已不是第一次愣了,他被忘川拽了出去,两人关好门,尽量确保还原成自己进来前的样子,只见忘川纵身一跃,一下子飞到大堂一楼,极其仔细地观察了桌椅板凳,又赶紧回来花宁这,带着他从原来进来的屋子窗口爬了出去,做好一系列掩饰工作,纵身又是飞到了远处。
“怎么……了吗。”花宁已是百般困惑,看着他郑重的样子,又只能问出这一句话来。
李忘川抬头,回望着这座古色古香的建筑,迷茫在深沉月色当中。他缓缓道出几个字——
“这里,真的,被查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