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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章廿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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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分后五日,博陵郡深县。
往年秋分后,河北、山西等地农民纷纷开始播种冬麦,但今日放眼农地,却是满目凄凉,好些田里的野草已长得齐腰高。
望着耕地里稀稀疏疏只十数人在干活,傅玉书说:“情况真一坏此至……”
俞淼说:“山东妇孺皆晓唱‘忽闻官军至,提刀向前荡,譬如辽东死,斩头何所伤!’。为征高丽,山东徭役极重,知世郎王薄此歌一出,山东群起响应。横竖被抽壮丁也是有去无回,去造反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照此看来,王薄这支长白山军规模不少。”
“但王薄手下能没多少能人。反而在清河起事,自称东海公的蓨人高士达,手下司兵名唤窦建德者,颇有些见识;其德威、人缘均不错,不少人都冲着他面子投奔东海公。高鸡泊孙安祖亦是因窦建德帮助才能起事。”
“窦建德?姓窦……与太原李家窦夫人一族没什么瓜葛吧?”
俞淼笑道:“还真有些。窦夫人族兄窦琮,与窦建德是换帖兄弟。”
“嗯……”本来就不中皇帝的意,现在还有这么个“亲友”投反军,李渊也算是不走运。傅玉书低头思索一会,又问:“雨可有消息?”
俞淼摇摇头。
当日傅玉书向青松辞行,表明将有外戚到王家集至祭,急欲会见;青松亦不便挽留,准了傅玉书假期,可以即日下山。由是傅玉书在俞淼陪同下连夜离开,留下雨依计偷取金蚕丝雨。
傅玉书虽云得到金蚕丝雨后,终是要离开崇真;只是未能参加伦婉儿婚礼,到底有些可惜。
为了避开杀手,傅玉书绕道渔阳,不上北平侯府等着过中秋,反而取道上谷直奔博陵。俞淼便曾取笑过:“玉书接下来该是要去楼烦吧?”韦焱悠悠接口道:“还是去太原吧,某人某晚上崇真走了一转,破晓时才回来,朝食也不曾用便马上动身往太原了。问他呢,他脸红得大红布似地,也不知发生何事;此番前去太原,正好疑惑。”俞淼装作醒悟,“原来如此!应当去太原,应当去太原!”两人当下连吃傅玉书数枚白眼,这才住口不提。
到达博陵已经两日,崇真那边尚未有消息,傅玉书未免无聊,策马外游散心,岂料却见田间荒芜农事荒废,实在败兴。傅玉书叹道:“淼叔,我们出来已好些时候,回去吧。”两人遂返回宅第。
入得门来,两人掸土脱靴正要休息,韦焱差人来请两人到书房商议要事。傅玉书心中一喜,知道定是雨有消息送到,立刻赶过书房。不想韦焱竟是面沉如水,捧着茶碗在发愣。傅玉书赶紧问:“焱叔,雨失手了?”
韦焱等傅玉书、俞淼就坐,摇头道:“得手了,可是,得到秘笈也没用。”傅玉书与俞淼双双怔住,不知所以。韦焱喝了口冷茶,缓缓续道:“独孤无敌想得到金蚕丝雨,不就是要打败青松,灭掉崇真嘛?现在不单青松死了,崇真亦名存实亡。独孤无敌还要金蚕丝雨作甚?这下亏大本了……”
傅玉书失声道:“崇真出了什么事?!”
俞淼也是面容一变,飞快向韦焱递个眼色,韦焱颔首。虽然动作极微,但两人间这一来一往如何逃得过傅玉书双眼?
傅玉书沉住气,先搞清楚崇真之事要紧。因为:“可是杀手杀上崇真?即使青松受重伤未愈,赤松、苍松也能抵挡几下吧?何况还有白石、谢平等人呢?”
韦焱苦笑:“玉书莫忘,我们送上去的酒都加了‘半日醉’。婚礼当日,除了要当值的小弟子及杂役,余者均齐聚大殿,喝得迷迷糊糊。杀手来到,先放一葫芦毒瘴,大殿中人毫无防备,功力低微者立时中毒身亡;些功力较深者,也不过多撑片刻。那杀手来时,雨刚好盗出铁符往云笈阁,等返回大殿,杀手已然离去。雨亦吸了点瘴气,好在身上有解毒丹,中毒不深。她急忙将尚有气息者拖出殿外。算下来,殿中就得青松、赤松、白石、谢平、云飞扬获救……”
“婉儿!婉儿呢?”
“……玉殒香消,赤松为此几乎急痛成疯。”
傅玉书不禁闭起双眼。可怜婉儿娇美一如春花,未经霜雪便已凋萎。
韦焱又说:“后来,青松因为经脉受过重创,无力再支持,临终时交待云飞扬数句便撒手了。到现在,云飞扬等人仍是因为余毒未清,不能走动。”
傅玉书深深吸了口气,务使自己冷静下来,直言道:“南诏来人,玉书多少猜着几分,两位叔叔何必再隐瞒?今番来者与十多年前到大闹傅家之人一样,都是玉书族亲,都是要来杀我!是也不是?”
韦焱、俞淼沉默良久。结果还是韦焱先开口:“从南诏前来两个人,一个乃是你舅舅蒙贝,一个则是你亲妹妹,名字叫傅香君。”
“傅……香君?我妹妹?”
韦焱点头说:“他们都是乌蛮族,你生母蒙賏正是上任族长。廿年前,垚兄……尧兄偶游南诏,与蒙賏结合,没多久蒙賏便产下你。后来垚兄欲回中土,但蒙賏身为族长,不能走又不想与丈夫分开,遂以你为质,迫着垚兄留下。直到你三岁,蒙賏再度怀孕,垚兄觑空抱着你逃返中原,就此成了乌蛮族叛徒。”
傅玉书无不慌张,因问:“她…我母亲除了我兄妹二人,可还有其他孩子?”
“没有。”韦焱答得肯定。
“没有。”傅玉书强自镇定,再作追问:“想那乌蛮族世代女主,向来女尊男卑,我母亲既是族长,那父亲必定是入赘。既然母亲只养了我与香君两个孩子,玉书生而为男不能继承乌蛮,随父姓亦不为奇;但香君妹妹是名正言顺之继承人,为何她也随父姓?”
傅玉书眼看韦焱、俞淼面色骤变,心中明白。
傅垚前往去南诏定非偶然。以傅垚才智身手,区区乌蛮土族岂能困住他?傅垚定是要在乌蛮族偷取什么物事,以蒙賏赘婿身份,留在族中等待机会;得手后带着那物事及幼子逃走。那物事必然极为重要,否则一个赘婿带着无大价值的男孩潜逃,为何会惹来乌蛮族用“血蜂螫”追杀?“血蜂螫”需在心头取血喂饲,耗尽十个乌蛮心血也未必能培育出一只“血蜂螫”,如此珍贵蛊毒,用来千里追杀两个所谓“叛徒”?
韦焱、俞淼皆闭口不言,傅玉书沉着气一字一字道:“爹爹在乌蛮族里取走一样紧要物事,所以香君要到中原取回物事,如此才能继承族长之位。”
韦焱、俞淼登时有些软瘫,俞淼重重抚着额角,叹道:“就知瞒不过你,就知瞒不过你……”瞥见傅玉书还想再问,韦焱忙说:“不错!垚兄确是盗去乌蛮族圣物,可那圣物已交给买主。我们交不回圣物,又不能供出买主;乌蛮族不晓得逍遥谷,于是茅头直指傅家。香君要把叛徒杀死,才能由‘傅’姓改回‘蒙’姓,继任族长。”
傅玉书脸上血色尽失,半晌,终于鼓起勇气,问道:“我母亲呢?”
“……”韦焱、俞淼再度禁声。
“十多年前,她产下香君,杀过来中原;她要杀爹爹,她要杀我,连血蜂螫都用上了,但结果却伤了爷爷。这之后,她……我母亲究竟如何了?”
窗外清风悠悠,书房中却郁结重重,满是难堪。
“蒙賏放出血蜂螫要杀你,老主人以身作盾……蒙賏…她…被垚兄击杀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