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的存在》鹤唳桥

8、第八章

　　接下来的几天里，凌子羽都在筹措画展的事。她从蝼蛄协会的画家中精心挑选一批作品，而且还搞到省城里一些知名画家的作品。为了取得意想不到的影响，她还策划一些媒体的记者来造势宣传，闹得沸沸扬扬。
　　越是临近开展的日子，我的心情越是忐忑不安，自己仿佛落进了别人设计好的圈套中。
　　开展那天，我竟然找了一个非常蹩脚的理由，没有应约前去参加这次画展。
　　拍卖会那天，我仍然没有参加。
　　但是，我一直在关注这次画展的情况，我从各种渠道打听到零零碎碎的消息，再把不同的细节经过仔细推敲，才恍然明白，这次画展糟透了，尽管凌子羽事先作了周密安排，支付了高额的经费，而且还动用了一些重要关系，然而，开展那天就爆了一个冷场，除了一些例行前来捧场的人外，几乎就无人问津。至于其中的原由，可以通过省城一家有名的美术杂志发表的评论找出一点儿端睨。杂志主编是一位名气很大的美术评论家，他尖刻地指出，这次画展的水平太让人沮丧了，尤其对蝼蛄协会的画家痛加斥责：
　　‘他们的创作灵感已经被虚无主义的思想僵化了，对事物的抽象到了匪夷所思的境地，过于偏激的抽象思维对现实进行了无情否定，这是难以让人接受的，一旦艺术被过分地抽象出来，无疑就成为少数人对艺术进行粗鲁的践踏……‘
　　更让人丧气的是，这位评论家居然对我的作品也提出了严厉指责：
　　‘特别是那位叫佳村的画家，他的作品更让人莫名其妙，居然通过不实在的光和影子来反映自己怪僻的思想。当然，不同的艺术家对自己的思想有不同的表现形式，但这位画家显然是在夸大失败主义，把人类的原始欲望表现得如此苍白，让人灰心丧气，难道这种抽象的夸张只是为了表达悲观主义的色彩吗？……‘
　　这篇评论在美术界引了不小震动，也是我第一次遭受到的沉重打击。
　　接着，拍卖会上又发生了一件更出乎意料的事情，至于其中的细节，我多半是从参加画展的蝼蛄协会的画家那儿打听来的。
　　当时的情况是这样：
　　画展刚结束，拍卖会赓即在艺术大厅拉开序幕。一开始，那些知名画家的作品就倍受藏家追捧，起价特别高，大概都在十万以上吧，很快这些作品就被买走了。这是主办人唯一值得自豪的事情，仅此一点就有不小获益。眼看越来越多的人离开拍卖大厅，拍卖师着急起来，叫两个实习生哗地展开一张画。
　　“大家看看，这是一位很有前途的年轻画家的新作，这里面流淌着原始的生命欲望……”
　　拍卖师几乎不加措辞就讲出这番话。
　　一位卖家走上前去看看，马上嗤之以鼻道：
　　“这是从垃圾堆里扒出来的东西吧，别来糊弄我们。依我看，这位很有前途的画家，顶多知道生活不会像画上的石瓦房那样枯燥乏味，根本就没有一点儿新鲜感。”
　　“简直就是涂鸦之作，别再捉弄人。”有人愤怒地咆哮道。
　　“你们不是在骗钱吧？”有人拍打着椅子。
　　在一遍斥责声中，大家都有上当受骗的感觉。
　　的确，仅凭拍卖师的眼光，那位卖家的评论再恰当不过，在众目睽睽之下，连他也觉得拿出这样的作品实在是丢人现眼。
　　大厅里顿时乱成一团。
　　就在这刹那间，情况发生了变化。
　　“这幅画我买下了！”一个女人高声叫道。
　　顿时，所有的嘲笑声戛然而止。大家都把目光聚集到那个神秘的女人身上。她高挑个儿，鼻子细长，完美地同稍显瘦长的鹅蛋脸结合起来，紫色的大氅使她略显苍白的脸看起来更加冷若冰霜。她溜了溜一张张惊愕的面孔，仿佛在向大家证明刚才的话就是她讲的。
　　“天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紧跟在她后面的女伴同样惊慌失措。
　　‘你别管。‘冷艳的女人对还在发愣的拍卖师说：‘别用这种眼神瞧我。请问，这幅画要多少钱？”
　　‘小姐，这是拍卖会。‘拍卖师结结巴巴说。
　　神秘的女人嗤嗤地笑起来。
　　‘我就是来参加拍卖会的。我喜欢这幅画。‘她不假思索，快步朝拍卖师走去。
　　她的气魄和美丽让在场的所有人慑服了。
　　她的衣服发出轻滑的抖动声，大家不约而同地为她让出一条道来。
　　突如其来的变数完全出乎拍卖师的意料，他望着站在面前傲慢的女人，紧张得半天讲不出话来。
　　‘这幅画还要卖吗？‘她问道。
　　‘既然你喜欢，那就是你的啦。‘拍卖师把画捧到她面前，脸上凑出花儿一样的笑容。
　　‘多少钱？‘
　　‘五万，不会再低于这个价钱。‘拍卖师犹豫不决说。
　　‘我买下了。‘她从拍卖师手里把画接过去，转身对身后的伙伴说：“别发愣了，把钱给他。”
　　按过去的经验，一些老练的买主只会给出三分之一的价钱，即使如此，拍卖师也觉得叫出这样的价格实在脸上无光，就像搞一个小小的骗术被人家看出了破绽。
　　其实，在场的所有人都有同样的感受，仿佛才发现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在关键时候背叛了自己，是有人在蓄意蒙骗他们。
　　在一片惊奇的目光中，神秘的女人拿上画，扬长而去。
　　过了好一阵，沉默终于爆炸开来……
　　这是拍卖会上爆出的最大冷门，也是最惹人注意的新闻。
　　对我来讲，这无疑是个再好不过的消息，何况，我还没有真正跻身于省城的美术界，因此，我才不会在乎别人如何诋毁我的作品。
　　我兴冲冲赶到凌子羽那儿，准备当面向她表示感谢，是她改变了我的决定，我已经打消了回家的念头。
　　我刚走进客厅，马上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凌子羽正在同一个又矮又胖的中年人争吵，由于她的情绪异常激动，她的脸涨得通红，两条胳膊不停地在那个男人面前挥舞着。
　　“太可恶了，如果你有头脑的话，就不该让她买走那张画。”她气急败坏地冲着满脸无辜的男人叫道：“难道你还不明白她的险恶用心吗？”
　　“我只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我没有权力拒绝她的要求。”那个男人倔强地说。
　　“让你的职责去见鬼吧，你别想从我这儿拿走一分钱。我真不明白，那个臭女人为什么会喜欢那幅画，难道仅仅是她能一掷千金吗？‘
　　“我是拍卖师，这不是我应该知道的事情。”那个男人还在为自己争辩。
　　我不知道该不该马上离开。
　　凌子羽看看我，仍然气汹汹地说：
　　“你来得正好，我还有事要跟你谈呢？”
　　“那我们改日再谈。”拍卖师夹上皮包，趁机灰溜溜地离开了。
　　我不明白，凌子羽为什么会对那个神秘的女人如此仇恨呢，难道她们之间存在着难以泯来的宿怨。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我惊魂未定，问道。
　　“或许你很满意这个结果吧？”凌子羽脸色煞白，用鄙夷的目光打量着我。 “你就没有听到别人在如何议论我们吗？”
　　“我们？”我目瞪口呆。
　　“对，就是我们。”她忿忿地说：“这些无耻之徒，他们就喜欢朝别人身上泼脏水，现在好了，我们都被他们淋了一身脏水，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这时我才明白过来，凌子羽之所以如此恼怒，都是因为拍卖会上发生的那一幕，大家的评论已经超出了美术的范畴，这也无可非议，有时人们对创作者的关注要比对作品本身的关注还感兴趣。但可怕的是，这些议论几乎都是围绕着凌子羽和我两个人展开的，特别是那些失意的蝼蛄协会的画家，他们满腹牢骚，把自己失败的愤恨都发泄到我和凌子羽身上。
　　我们已经被卷入到可怕的谣言的漩涡之中。
　　我坐凌子羽对面，无言以对。
　　“我需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凌子羽沮丧地说：“我要离开省城一段时间，这样或许会好一些。‘
　　“要离开很长一段时间吧？‘我惶恐不安地问道。
　　“大概需要两个月。”说完，她又紧紧地抿着嘴唇。
　　“要去很远的地方吧？”
　　“当然是越远越好。”凌子羽不假思索道：“我要去的地方是在滇南的一个山区，那儿有一个很大的湖泊，如果你去那儿，准保你会喜欢的，它确确实实是个很好的地方。‘
　　于是，她绘声绘色地向我描述着那儿的景色，每年到这个季节，那儿的燕子多得像天上的星星，每天早晨五点左右就叫得人无法入睡。它们贴着湖面边飞边叫，在山岩上建巢，鸟巢多得像蜂窝一般，因此人们习惯把那个湖泊叫着燕子湖。
　　“你会在那儿找到创作灵感。我真是弄不明白，城里的画家为什么总喜欢蜷在乌烟瘴气的小阁楼里，搞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对于她的邀请，我真有点儿受宠若惊。
　　她不停地挠着另一只胳膊，好像迫不及待要离开这儿。
　　我居然没有找到要拒绝她的理由。
　　我们都显得有些别扭，都在思忖着对方的心思。
　　这时，吴姐急匆匆地走过来，附在凌子羽耳边嘀咕两句。顿时，凌子羽脸色大变，蓦地从沙发上蹦起来，嗵嗵地跑上楼去。
　　客厅里只剩下吴姐和我。
　　“你还是跟我们一块儿出发吧，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吴姐轻声对我说：“这都是你惹下的麻烦，要不是因为你，她才不会招惹上这些破事。”
　　“因为我？！”
　　“现在我可不能告诉你，以后你会明白的。”
　　说完，吴姐赶紧走开了。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凌子羽从楼上下来，她见我还怔怔地站在客厅里，便咧着嘴勉强笑了一下。
　　“我希望你跟我们一起去燕子湖，你愿意吗？ ‘
　　“我听从你的吩咐。”我连忙说。
　　“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邀请你一起旅行吗？”
　　“现在我还不想知道。”
　　“好吧，以后你自然会明白的。那我们就决定了，明天一早就出发。”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