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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在拜访凌子羽之前,我去萧霖那儿了解一些凌子羽的情况。我非常诧异,他居然对这个女人如此了解,当他谈到凌子羽离婚的事儿,眼睛里还闪烁着亮晶晶的液体。
      “她太在乎社会舆论了,真不知道她为什么还要维持名存实亡的婚姻。”萧霖侃侃而谈道:“你想想,现在还有多少女人把婚姻当回事儿,特别是那些有钱的女人,少不了要红杏出墙,把制造绯闻当成了人生乐事,何况是她这般年龄的女人。”
      “既然她有这些烦恼事,我就不去打扰她了。”我大失所望。
      “不,你一定要去,你不知道她多喜欢你的作品。”他拍拍我的肩膀。“兄弟,这可是难得的机遇,千万不要错失良机,你要知道,现在还有多少画家想接近她呢,而你却比他们幸运得多。”
      “我总觉得这样有点儿别扭。”我犹豫不决说。
      “她是一个讨人喜爱的女人,或许她现在就等着你去拜访她呢。”萧霖眨眨两瓣肥厚的眼皮,怪怪地笑起来。
      “怎么可能呢?”
      “放心,她一定会接待你。”萧霖把我送到门口,又叮嘱道:“你最好下午去她那儿,一般情况下她不会在上午接待客人。”
      我接受了萧霖的建议,第二天下午带上一幅《雪原》的作品,按他提供的地址找到凌子羽在楠林小区的住地。我在门亭处做了登记,进到小区里面才大吃一惊,这儿宛如一处私家园林,一幢幢小别墅掩映在郁郁葱葱的楠树林中,还有别致的小湖泊、假山,以及精心修剪的园艺,都让人赏心悦目。这不得不让人相信那句老话:每一座城市都是由两座城市构成的,一座是富人的城市,一座是贫民的城市。而我正是从贫民的城市一下走进了富人的城市,真有点儿不知所措。
      我按门卫的提示找到A区3号楼。这是一幢独立的小别墅。从铁花门栏往里望去,静悄悄的。我惴惴不安,在门口徘徊一阵,才鼓足勇气撞响门上的铁环。
      马上,一个扎着围裙的中年女人走出来。
      她瞧瞧我,问我有什么事。
      我告诉她我是来拜访凌女士的。
      “你是第一次来这儿吧,以前我可没有见过你。‘
      “对,是第一次。”我说。
      “真不凑巧,凌女士已经出门啦。”佣工模样的女人又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一番,神情冷漠道:“如果你有事找凌女士,最好能提前跟她约一约时间。”
      她的目光伤害了我的自尊心。
      我正要转身离去,忽然,屋子里传来一个女人慵懒的问话声:
      ‘吴姐,是谁呀?‘
      ‘是来拜访你的客人。‘叫吴姐的女佣没好气说。
      ‘让他进来吧。‘屋子里的女人仍然用懒洋洋的声音说。
      吴姐开了门,我跟在她身后进到客厅里。
      客厅很宽敞,油红色的大理石地面光亮如镜。我感到浑身一阵路潮热。吴姐让我把大衣脱掉。这时,我才发现自己寒碜的衣着和这间富丽堂皇的屋子是多么格格不入。我脱下大衣,局促不安地坐在沙发上。过了十来分钟,仍然不见女主人的影子,我开始注意起屋子里的摆设:两尊直径约70公分的青花三足鱼盆晶莹剔透,鱼盆旁边栽着几株时兴的热带作物。茶几上摆放一对白瓷瓶,插着几束名贵的干花。我很纳闷,如此堂皇的客厅里居然没有一幅字画,这与我想象的景况大相径庭。
      吴姐给我沏了一杯茶。我瞧瞧茶几上那只精致的小烟缸,里面还有几个烟头。于是,我掏出一支香烟,刚点上,楼梯上就响起一阵轻盈的脚步声。
      我迎声望去,一个身材不高却体态丰腴的女人从楼上缓缓下来。她扶着锃亮的栏杆,睡意朦胧的脸上带着疏懒的微笑。尽管萧霖事先向我介绍过凌子羽的情况,但还是大大出乎我的预料:她已经36岁,这完全是徐娘半老的年龄,却还保持着少妇一般的风韵,容颜光洁细腻,神态恬静,只是眼袋稍稍发黑,一双精致的小脚像行走在堆砌的棉絮上。
      她笑吟吟地朝我点点头,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把浓厚的秀发拨到脑后,用甜润的嗓音问道:
      “你就是谢云桥先生吧?”
      “是。”
      我尽量做出矜恃的样子,但仍然没有勇气去面对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
      “我在萧霖那儿见过你的作品。”她平静地说。
      “哦。他是我的朋友。”
      “你知道吗,他老早就向我推荐你。”
      “哦。”我又应了一声。
      “这是你带来的?”她瞧瞧搁在茶几上的画卷,做出惊喜的表情。“我很喜欢你的作品,我能看看吗?”
      我把画卷展开,在短短一分钟里,她的脸上呈现出异常震惊的表情,更出乎我预料的是,她对这幅画的评价远远超越了我的期望指数。
      “真是一幅少见的作品,很少有人能用唐卡的手法如此娴熟地创作作品。”她啧啧称叹道。
      “如果你喜欢,那就留给你。”
      “谢谢。”她叫来吴姐。“你把这幅画放到收藏室,我还要好好欣赏呢。对了,我听萧霖讲你还是一位美术教师,为什么要放弃安稳的生活来省城呢,你不觉得这很冒险吗?”
      “这就是我最错误的决定。”
      我向她谈起乡下生活时的情景,是那么质朴单纯,难免对目前的生活境况充满失望。她听得格外入神,把掉到地板上的睡袍揽起来,把光洁的小腿搭在另一只膝盖上。她的小腿匀称健壮,细小的脉络像蒙在质地透明的纱巾下面。这让我想起第一次素描的情景:模特尔是个二十来岁的姑娘,体态丰满,侧躺在简易折叠床上,曲着一条匀称的细腿,在不十分透明的灯光下,那条弯曲的小腿上呈现着迷人的青筋。后来,我在一幅人体画中,还对女人小腿上的青筋作了细致描绘。
      当然,模特儿要比我面前的女人年轻好多,不过,像她这般年龄的女人还保持着如此光洁的肌肤,这本身就值得惊叹,何况,很少有人能把她的气质和姿容同她的实际年龄联系起来,特别是她与众不同的气质,让她光芒四射。
      要不了半个小时,我们仿佛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听说你每年都要为蝼蛄协会的画家们举办画展,是吗?”我试探着问。
      “萧霖没有告诉你?”她偏着脑袋看着我。
      “我就是从他那儿打听到的消息。”
      “这是我最热衷的事业。”她迅速打量我一眼,仍然用甜润的嗓音说:“我很欣赏你的才华。说实话,这个时代需要的是艺术家,是他们掌握着这个时代的思想,而不是那些口若悬河的政客和教授,更不是那些对社会毫无责任心的资本家。”
      她兴致勃勃,跟我谈起那些在她帮助下取得成功的画家。
      ‘他们都非常出色,但他们跟你不一样,至少他们不会掩饰对成功的欲望,而你却不是这样。”
      这层微妙的关系一经捅穿,我难堪得无地自容,如同虚伪的掩饰被人揭穿后变得狼狈不堪。
      ‘其实这有什么关系呢。”凌子羽嫣然一笑。“就像我,别人不可能因为我是一个有钱的女人才记住我,他们记住我的原因是我帮助了好些年轻人,我也从他们身上得到自己应该拥有的东西,这叫互惠互利,有什么不好呢。”
      ‘这就是你举办画展的原因?‘我对她的坦率很诧异。
      ‘大概就是如此吧。”她闪烁着聪睿的目光。“但情况也不尽如此,你是艺术家,我是商人,一个懂得艺术的商人,因此我不会掩饰自己的目的,至少我知道现在还有好多人持有这样的观点。”
      “什么观点?”
      “生活才是目的。你要知道,艺术不是生活,生活却是一门艺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信仰,连傻瓜都会为快心的事情哈哈大笑,不是吗?当然,如果你愿意,我也会帮助你,一个艺术家能够在生前赢得尊严和荣誉,这是再好不过的事儿,我想没有几个画家愿意像八大山人那样,过着纵情山水的生活。‘
      当她如此直截了当向我伸出援助之手时,我倒踌躇起来,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急切地帮助我,在我看来,无偿的帮助如同施舍。或许,这个自以为是的女人一开始就把我当成接受施舍的对象,而她就喜欢把对别人帮助当成愉快的施舍。我感到耻辱,也许我在她眼里就是一个与世俗格格不入的傻瓜,她以为拈一片饼干都会让我高兴得在地上打滚。
      我没有吭声。
      沉默——
      为打破僵持的气氛,凌子羽巧妙地把话题转移到她小时候在乡下生活过的一段情景上,由于父母离异,她从小寄养在外婆家,那是一个僻远的山村,村子里的教书先生每天放学归来,就在祠堂前面的洗衣板上画画。那时她只有五六岁,特别喜欢看这位先生画画,其实他的画非常蹩脚。后来,这位先生死了,人们在清理他的遗物时,发现箱子里存放着几百幅画,由于这些画根本不可能得到别人赏识,因此,只好跟他一起化为灰烬了。
      谈起这桩往事,凌子羽的情绪还非常激动,光洁的脸上滚下两串泪珠。
      “这个印象太深刻了。”她用肥短的指头扳着锃亮的戒指,说:“从此我就暗自发誓,如果一天我富有了,我一定要帮助那些贫困的画家,让他们走向成功,赢得荣誉和尊严。”
      说实话,能够赢得荣誉和尊严的画家毕竟太少了,我对她表现出来的感情不禁产生了几分质疑。
      幸好,电话铃声打破了凝重的沉默。
      吴姐走过来,惶恐地告诉她:
      “律师的电话,他要求过来和你面谈。‘
      “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在他们没有答应我的条件之前,我不会同他们面谈。”凌子羽脸色绯红,勃然大怒道。
      “他一定要见你,他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你商量。”
      “那就叫他再等两个小时过来吧,我现在还有客人呢。‘
      吴姐回电话去了。
      凌子羽脸上还带着几分恼恨。
      我忐忑不安地站起来,准备告辞。
      “你等等,律师不会马上过来。”她转怒为喜,向我解释道。“这是我的私事,萧霖还没有把我的事儿告诉你?”
      “我知道一点儿。”
      “即使是一点儿都让人受不了。”她咂咂丰润的嘴唇,把肥嘟嘟的拳头攥得紧紧的。她说:“我被离婚的事儿弄得焦头烂额,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究竟是什么原因啊?”我唐突地问道。
      “刚才来电话的就是我丈夫的律师,他希望我和丈夫达成协议离婚,这是他们早就设计好的阴谋,我是不会让他们的阴谋得逞,至少不会让他们过得比我舒心。”
      我很震惊,这个外表沉静的女人居然表现出如此强烈的报复心,看来,不幸的婚姻给她造成了极大的感情伤害。
      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个身处困境的女人。
      “你结婚了吗?”她冷不丁问道。
      “没有。”
      “那你根本不明白离婚是怎么回事。婚姻不过是一张契约,当甲方向另乙方履行了责任,而乙方却什么也没有做,如果再让甲方去承担责任,未免过于荒唐了,因为所有的契约都变成了一张废纸。‘
      她居然把婚姻视为可以交换的契约,真是不可理喻。
      后来我才知道,凌子羽的丈夫陷入了情妇的圈套,那是一个聪明透顶的女人,手里掌握着非常秘密非常厉害证据,甚至可能让她的丈夫破产。正是如此,那个女人才不满足于充当姘妇的角色,才逼迫凌子羽和她丈夫离婚。我得申明一点,我无意打听别人的隐私,只是从萧霖那儿了解到一些零碎的内幕:凌子羽的丈夫是个60来岁的老头儿,是省城赫赫有名的房地产开发商,他离了两次婚,娶过三个老婆,而凌子羽就是他的第三任妻子。
      因此,当凌子羽向我提及她和丈夫一起生活过的幸福时光时,我真不明白她所谓的幸福是什么,难道仅仅是她眼前苦苦支撑的婚姻吗?我拿同情的眼光看着悲愤交集的女人,不由得对她产生一丝怜悯。
      唉,她生活得如此富丽堂皇,为什么还要苦恼呢?特别是她丰富的感情,有时细腻得让人吃惊。
      我再没有理由拿自己的不幸去搅乱人家的心情。
      我告辞出来。
      冬日的残阳暖烘烘的。
      我回头看看那幢漂亮的小楼,怅然叹息一声。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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