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雪》魔鼠王

1、江湖儿女

　　圣火教，天狼崖。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圣火教总坛天狼崖就这样一个雄奇壮丽的地方。
　　圣火教现任教主凌孤鸿虽是汉人，实际本教却有八成教众是西域血统。那凌孤鸿本出身中原官宦世家，当朝皇帝误信谗言，致使凌家获罪，全家几百口人发配塞外。政敌陷害，凌家子孙被屠杀殆尽，唯有当年才12岁的凌孤鸿逃出生天。没有人知道那个孩子是怎么在大漠这边恶劣的环境下活下来的，也没有人知道他师承何处。江湖上只留下了凌孤鸿20岁那年单枪匹马闯入江南水云寨，凭一手快刀砍杀水云寨十二当家的传说。从此“快刀”凌孤鸿名扬天下。
　　尔后凌孤鸿娶了西域圣火教老教主的女儿，顺理成章继承了教主之位。圣火教本大隐于荒漠，甚少踏入中原地区。自凌孤鸿接掌教主之后不断发展壮大，渐渐也有了与中原武林争霸之心。
　　凌孤鸿生有一女，名叫凌汐。此时在天狼崖内行走的女子，正是圣火教的圣女，“快刀”叶孤鸿的独生女，凌汐。
　　那是大漠的一个平常的清晨，凌汐像往常一样前往经楼，去取圣火经与教徒做早课之用。她本是汉人血统，那天身着一件淡黄色的纱衣，体态轻柔美丽。大漠儿女，天生少用装饰，即使身为圣女的凌汐，也不过是绑了条白纱的发带。狂风一过，吹起白纱发带，伊人回首，竟让人忘却了身在异域，恍若身处于洛水之上瞧见了那仙子一般。
　　经楼的宣讲台上，也如往日一样放着一朵新鲜的雪莲花。凌汐拾起雪莲，毫无意外地瞄见窗外那个熟悉的影子。她微微皱了皱眉，终究还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说了多少次不必再费功夫为我摘雪莲，你就是不听。”凌汐知道外面那人必然在关注着自己的一举一动，所以只是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我是圣火教的圣女，绝不会有半点男女之情。你该早日把精力用在修为上面，不要再为不可能的事浪费自己的青春才是。”
　　窗外的影子忽然显出了人形，那是一个身形伟岸的青年。那青年一看就是西域血统，鼻梁高挺，菱角分明的脸，琥珀色的眸子亮得就像天狼崖上空的明月。
　　“对我不会有半点男女之情，对中原剑侠倒是日夜想个不停。”青年低沉的声音从窗外响起。
　　“文森特！”凌汐听了此言，脸上瞬间羞得通红。她愠怒地用指尖指着对方的脸，嗔道：“别以为你是众弟子中的高手，就可以这样跟我说话。”
　　那是六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凌汐年方17，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当年她作为圣教的圣女，随父亲一同前往中原参加武林大会。那时候圣教在武林中的地位不比今日，不少认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门派还在敌视着圣教中人。他们一行人在途中遭遇埋伏，激斗中凌汐与大部队走散了。
　　凌汐永远不会忘记，当日在乱军之中，在自己最彷徨无助的时候，那个从天而降救了自己的少年侠客。他的声音温文尔雅，风度绝佳，笑容就像江南春天那和煦的阳光。只是匆匆一眼，就让凌汐的芳心为他倾倒了六年。
　　凌汐与那少年剑侠在草屋中露宿了一晚，第二天便寻得了大部队。她还没有来得及问及姓名，那人便翩然而去。只怕是此生再无机会相见了吧？
　　那个被称为“文森特”的青年见凌汐不再言语，以为她生气了，连忙赔不是道：“好吧，是我无礼了。不过我愿意采雪莲花送你，是我自己乐意，与你何干。你若不喜欢，扔掉就是了。”
　　“你这是什么话？”凌汐被他的话弄得又好气又好笑，一时竟来硬的也不是，来软的也不是。
　　“实话。”文森特耸了耸肩，很帅的转过身子，正欲离开。
　　“站住！”凌汐见他要走，一把抓住他的那强壮的手臂。
　　文森特没有说话，身子到还是停了下来。虽然他是圣火教出了名的桀骜不驯，凌汐让他停，他绝对是不敢走的。
　　“马上就早课了，又想跑。”凌汐一语道破。
　　文森特被当场拆穿了，脸上有些尴尬。最后，他默默的回过头，无奈地看着凌汐道：“我想上茅厕。”
　　“你觉得这招管用么？” 凌汐白了他一眼。
　　文森特再也找不到话反驳了。
　　“别以为武功底子好，就不务正业。爹说练武之人先修身，心性不定，纵使武功再高，也难成大器。”
　　“我若真的成了武林高手，你就答应与我一起吗？”文森特的那雪亮的眸子，深深的直视着凌汐。
　　“你又胡扯了。”
　　凌汐连忙避开他的眼睛。她害怕他这样看着自己，她确实打心底里不愿意伤害这样一双坦率赤诚的眸子。
　　文森特就是这样一个人，坦率内敛又我行我素，还永远有一大堆歪理，让人一个不注意就被他牵着鼻子走了。不过大体来说，他还算是一个可爱的年轻人。
　　“对了，‘采花大盗’公孙扬眉最近好像很活跃，在蜀中接连犯下了十几起大案。”凌汐开始转移话题。
　　文森特打了个哈欠，那意思很明显：跟我有什么关系。
　　“爹昨日与我说起，也似乎有为武林除掉此害之心。”凌汐懒得跟他计较，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爹爹乃武林泰斗，自贬身份去追一个采花大盗自然是极不合适的。那公孙扬眉乃圣手门门下，武功相当不低，若是派门下弟子前往恐怕又不是对手……”
　　忽然一个绝好的念头从她的脑中升起。
　　“文森特，不如你去抓这个公孙扬眉，为武林除了此害吧！”凌汐忽然说。
　　“啥？”文森特看着凌汐的脸，听着她说话的声音，心神荡漾，只希望今生今世永远听她这么说下去。然而实际上她说了什么内容，完全没有在意。突然听得她这么说，吓了一大跳。
　　“‘啥’是什么意思？去还是不去？”凌汐道。
　　“这……”文森特开始搜寻拒绝的台词。
　　“磨练江湖经验，也算是修行的一部分。”凌汐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你希望我去吗？”文森特反问。
　　“跟我有什么关系。这是要为我圣教增添声威，也是为你个人增加修行经验。”
　　“……”文森特默然不语。
　　“不去算了。”凌汐转身欲走。
　　“慢着，我去。”
　　文森特叹了口气，最终还是义无返顾地答应了。

　　武当派，绝气宫
　　青年剑客伫立于此，蓝纱的长袍，银光闪闪的七星宝剑，鲜红的剑穗子随风飘扬。他在此处已然等了一段时间，武当山清晨的朝露在他的发髻上留下点点痕迹，却不显凌乱，反倒生气勃勃。
　　白胡子道人在绝气宫内看到那青年，也不由在心里赞了一句，好一个玉树临风的翩翩剑侠。他仿佛想起了许多年前的某个时候，自己亦曾经如此年轻过，然后嘴角便挂上了笑容。
　　“师傅。”青年剑客看见道人出来了，连忙一抱拳，行了一礼。
　　“恩。”道人微微点了点头，捋了捋胡子道：“尘翊，你入我武当门下修行，已有二十个年头了吧？”
　　“尘翊自幼孤苦，多得武当收留，师傅关怀授业才能有今天。”白尘翊朗声回答。
　　“见你修行渐入佳境，为师也很安慰。”道人道：“近日采花大盗公孙扬眉在蜀中犯下十几起大案之事，你可有听闻？”
　　“徒儿确有耳闻。”白尘翊神情激愤地说：“此等奸淫掳掠之人，江湖中人人得而诛之。”
　　“你听过此事？那便好说了。”道人说罢，拍了拍徒弟的肩膀，长叹一声： “说来我武当本是修道之门，不重名利，如今却也有了剑气之争。为师是出家人，练气也好，练剑也罢，都随你们。只是你紫阳师叔却争强好胜之心太重，竟扬言随便派个剑宗门下弟子，三日之内可破采花大盗。”
　　“紫阳师叔确是一副急性子。”白尘翊笑道：“不过师叔向来嫉恶如仇，想必也是为江湖除害心切。既然他能放出此言，自是有一番安排了。”
　　“那公孙扬眉能在蜀中如此横行无忌，又岂是泛泛之辈？只怕多的是年轻弟子要吃亏了啊。”清风划过，扬起道人一身灰蓝色的道袍，那苍老的脸色竟也有了几分萧索之意。
　　“那师傅的意思是？”
　　“尘翊，你即日下山去寻那采花大盗。切记同门之间，勿争一日之长短，只求同心协力为武林除害，明白吗？”
　　“徒儿明白！”白尘翊伸手一抱拳：“徒儿定会与剑宗的师兄弟们合力将公孙扬眉归案，决不贪那虚名就是了。”
　　“尘翊，你性子向来温和谨慎，为师很放心。”道人仿佛从白尘翊的应允中得到了些许安慰，脸上又有了一丝笑意。
　　“却不知紫阳师叔派了剑宗哪位师兄前往？”白尘翊好奇的问道。
　　道人皱了皱眉，答道：“是紫阳师弟门下入室弟子，耶律雪。”
　　“啊，是那位耶律师姐。”白尘翊像是理解了师傅的表情，略微惊讶的应道。
　　“那个耶律雪，性子与你紫阳师叔到真是一模一样，难怪剑宗门下五百多名弟子，你师叔单对她青睐有加。只怕你此行有苦头吃了。”道人苦笑一声道。
　　“师傅这是哪的话，弟子自当竭尽全力，正我武当声威。”白尘翊如是说。

　　武当派剑阁
　　今日也是平静如水的一个早晨，剑阁内并无他人，只传来刷刷刷的扫地之声。当最后一拨尘土也随着扫帚倒入簸箕之中，李斯卫才停下手中的活儿，抬头眯起眼睛，侧耳细听阁前鸟儿的叫声。
　　就在这时候，他听见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这脚步落地重却不笨拙，快却不显急促，功力深厚却总是光明正大的宣示着主人的到来。全武当能走出这样一串脚步声的，李斯卫知道只有一个人。
　　“阿雪，你回来了啊？”李斯卫微笑着唤了一声。
　　随后走进剑阁的，是一个红衣女子。在武当这样的修道之地，即便是女弟子，衣着通常都十分朴素，大抵不是蓝色就是灰白。这女子一身娇艳的红衣，显得格外鹤立鸡群。她的眼睛比旁人要大而明亮，额骨稍高，一眼看去便知非汉人的相貌。然而，也正是这契丹人的体态特征，令她与其他女弟子相比更为俏丽。
　　“岂有此理，他们又让你打扫剑阁！”红衣女子的声音犹如天山上的融雪一般清冽，恩怨分明，坦率直接
　　“没有没有，师兄们有别的事忙，是我自己主动要打扫剑阁的。”李斯卫连忙摆手道。
　　与站在他对面的红衣女子相比，李斯卫的长相则显得温润多了。整整齐齐的小道士装束，书生气十足的脸，既没有文森特的棱角，也没有白尘翊的潇洒，却是个让人感觉非常舒服的少年。
　　“哼，肯定又是他们用各种借口让你答应的。他们见你年纪最小，却已是师傅的入室弟子，心生嫉妒才处处欺负你。你就是太好心了。”红衣女子冷哼一声，继而奇怪地问道：“话说方才你并非转身，又怎知道是我？”
　　“大家的脚步声，我从小听到大，早就认得啦。”李斯卫冲耶律雪一笑，清秀的脸纯净得不带一丝涟漪：“阿雪的脚步声跟师傅一样又重又快，只是没师傅沉。紫凝大师姐轻功绝佳，走路几乎不带声响，只有‘斯斯’之声。舞盈三师姐的脚步稳而慢，每一步的深浅都是恰到好处，就如她的为人一般思虑周全……”
　　“你啊~”
　　李斯卫兴致勃勃，还想滔滔不绝地说下去，耶律雪已然宠溺地拍了一下他的额头。
　　“平日里练功不见你有这份心思，单放在这些有的没的上面。”
　　“我已经很努力练功了。”李斯卫委屈地嚷着，一扭头，小声囔道：“我又不似你和大师姐，三师姐一般有那样的资质，即使日练夜练，也只能是如此了嘛。”
　　“不准说这种话。”耶律雪听得他这样说，原本温柔的语气中逐渐透着严厉：“世人皆知，师傅现有四个入室弟子，除凝姐是师傅亲生女儿之外，我，舞盈师妹，和你，若非人品资质为门中弟子翘楚，怎能成为入室弟子？”
　　李斯卫见耶律雪似是真的有些生气了，低头小声道：“对不起。”
　　“小卫，你是我们四人之中唯一的男弟子，他日师傅的衣钵，只怕也要靠你传承。你资质本就不在我们之下，只是入门较晚，年纪尚轻，才一时不如我们。只要你勤加练功，日后功力定会远在我之上。” 见李斯卫道歉的可怜样子，耶律雪心软了，于是语气放缓和了许多，半是安慰，半是哄劝道。
　　“哦，我知道了。”李斯卫讷讷地应道，继而看见她手中的宝剑“红莲”：“阿雪你拿了‘红莲’，可是师傅有什么任务差你去吗？”
　　“是啊。”耶律雪仿佛才想起来似的，道：“我正要来跟你说这事，师傅派我去抓采花大盗公孙扬眉呢。”
　　“这么说阿雪你又要下山了？”李斯卫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这次下山又是要去多久？回来的时候记得给我带冰糖葫芦，剑阁的板凳有几张都缺腿了，你下山的时候记得带些木材来，还有厨房没有茴香了，路上如果看到了记得多采点，还有我书房里的宣纸快用光了，方便的话去枫叶斋买点吧，还有……”
　　“停！”耶律雪瞬间觉得头都大了，连忙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你怎么比女人还啰嗦！冰糖葫芦？你几岁啊？”
　　“冰糖葫芦很好吃啊~谁说不是小孩子就不能吃冰糖葫芦的？”李斯卫睁大眼睛，一脸无辜地说：“可是，我说的这些都是生活必需品啊。你看，不修凳子，以后师兄弟们听经的时候摔着了怎么办？不买茴香，下次我们去后山烤野兔，就没有香料用了。还有宣纸……”
　　“够了。”耶律雪再次打断李斯卫的话，扶着涨痛的额头道：“我败给你了。说这么多我哪记得住，干脆带你一起去算了。”
　　“哎？”这下轮到李斯卫说不出话来了。
　　“就这么定了。”说罢耶律雪一把拉住李斯卫的手，便要往外走。
　　“可是还未跟师傅禀告，你就这样把我拉下山不太好吧？”李斯卫迟疑道
　　“管他做什么，回头抓了公孙扬眉，师傅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责怪。”
　　“可是……”
　　“别可是了，再晚就要被气宗的人捷足先登了！”
　　“哎？”
　　“走啦！”
　　拉拉扯扯的两个身影渐渐远去，剑阁又恢复了平静，只留下那扔在地上来不及收拾的扫帚和簸箕，见证了方才发生的一切。